新疆說唱不偶然
採訪 | 韓玥、齊朋利、ofollow,noindex">周琦 、查沁君
作者 | 韓玥
設計 | 托馬斯
《中國新說唱》落下帷幕,來自新疆的艾熱和那吾克熱分獲冠亞軍。在新疆說唱的高光時刻背後,有怎樣的年復一年的努力和播種,我們願意與你一起回顧兩個月前《三聲》(微信公眾號ID:tosansheng)的這組報道:
新疆的一切都是不一樣的,說唱也是。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這個夏天 ,新疆說唱音樂人在《中國新說唱》的舞臺上集中式地大放異彩。
當艾熱唱著《AIR》拿下“2 PASS”的時候,導播的鏡頭給到候場區裡的馬俊 、那吾克熱和多雷,同樣來自新疆的他們,並肩站在最後一排,就像自己奪冠一樣,正在激動地歡呼。不同於“狗哥小老弟”的命運多舛,來自新疆的四位參賽選手皆順利通過“60秒”嚴苛考核,順利晉級下一輪。
今年第一個“3 PASS”也是由新疆那吾克熱創造的。他的《兒子娃娃》太過驚豔,以至於60秒完畢後,明星製作人們全體起立鼓掌,吳亦凡在後來接受採訪時反覆稱讚:“太Skr,太Skr。”
隨著賽程的推進,新疆選手的表現越來越得以展開,觀眾們開始自發地將這四位來自新疆、表現優異的選手看成一個整體,親切地稱他們為“天山四子”。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捆綁”是馬俊希望看到的,因為這種身份認同有助於新疆說唱音樂被中國大眾所認識。“我知道在節目裡如果四個人一齊出現,新疆的說唱就會被更多人認知。”馬俊在接受《三聲》(微信公眾號ID:tosansheng)採訪時如此說道。
學電影出身的他,在節目錄制期間也始終帶著一個導演思維在思考,這讓他有一種期待:每當鏡頭掃過,來自新疆的選手能始終站在一起,加深觀眾的印象。
馬俊的這番考慮或許有些“多餘”了。新疆說唱音樂屬於中國正在崛起的說唱音樂的一部分,這種音樂形式之所以能夠在中國快速被年輕人所接受並喜愛,正是因為中國本土文化和社會情緒與這種音樂形式發生了結合。它們不再是一種國際音樂的引進,而是已經融合成為中國自己的音樂。
無論是音樂質量還是個人性情,“天山四子”在節目中的存在感已足夠強勢。在他們的背後,是中國最西部這個廣闊地區上說唱音樂人和愛好者年復一年的努力,以及這片多民族文化熱土的生生不息。
萌芽
“這裡真的是烏魯木齊嗎?”這是一位豆瓣網友在電影《西部舞狂》評論區留下的短評。
1988年,新疆天山電影製片廠在國內霹靂舞熱潮的影響下,拍攝了中國第一部街舞電影——《西部舞狂》。在這部電影中,霹靂舞、爵士舞、搖滾樂、迪斯科等各種新潮元素在天山美髮廳、亞克西歌廳等場所悉數登場。
在大多數中國人的印象中,距離遙遠的新疆熱情或炎熱,壯闊的山河蒼涼有力,傳統的氣息籠罩其中,似乎任何城市文明都不屬於這裡。於是,在《西部舞狂》中所傳遞出的超越時代的前衛感與人們印象中新疆的模樣相互交錯,以至於三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有年輕的網友在影評區發出上述的疑問。
《西部舞狂》的男主角正是對新疆搖滾樂等獨立音樂影響深遠的教父級人物艾斯卡爾。這位在80年代就留“像什麼樣子”長髮的新疆演員,在拍了幾部電影之後放棄這項職業,在1988年來到北京,1991年組建了灰狼樂隊。
艾斯卡爾的音樂具有感染力,在1999年5月前往匈牙利參加國際民族音樂節,2004年3月代表中國參加法國國際音樂節,在當地引起轟動。雖然一直不願進入主流音樂圈,但是艾斯卡爾在音樂專業中享有一定知名度,2004年擔任了王力 巨集的演唱會嘉賓,2015年簽約在摩登天空旗下。
直到今天,艾斯卡爾依然在音樂創作方面保持活力,他在“世界公民”和“新疆音樂人”之間保持均衡,把自己對音樂的熱情都融入了維族音樂、世界音樂精髓與現代流行音樂、搖滾音樂的結合之中。
新疆一直處於多種文化交匯之處,在獨特性之外具有某種包容性和多樣化。一位在新疆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中年人向我們回憶道,70年代末改革開放,前蘇聯的音樂正流行,港臺流行音樂也傳到新疆地區並流行起來。
這部電影中所體現的上世紀80年代的現代文藝形式,和當地的人們相互結合影響,得以儲存並且成為未來的基礎。
在馬俊看來,如果要追尋新疆Hiphop音樂的淵源,那一定是這部遙遠的《西部舞狂》,和那一支名叫“灰狼”的搖滾樂隊。雖然搖滾和說唱從屬於不同的現代音樂門類,但是那種新鮮有利的表達和當地音樂性格第一次發生了化學反應。“新疆的Hiphop最早起源於街舞,就是因為’灰狼’艾斯卡爾。”
相比艾斯卡爾離開新疆是“因為當時的新疆太閉塞,國外的音樂磁帶不容易搞到”,1990年出生的那吾克熱,在高中時候就有機會帶著說唱音樂的啟蒙前往上海。他在那個時候已經在隨身聽裡“見證”了華語流行樂壇的黃金年華,依次播放著周杰 倫、林俊 傑、和飛兒樂隊的專輯。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又在同學的CD機裡第一次聽到了Eminem。上海封閉式管理的校園讓他無法釋放對音樂的這般熱愛,每當假期回到烏魯木齊,那裡的說唱夥伴、酒吧舞臺、Live演出才是他真正的音樂天堂。
只是在那吾克熱的記憶中,“灰狼”屬於一個傳奇的存在,對於他們產生直接影響的則是街舞,而早期啟蒙者則由新疆本地的舞團DSP擔任。2003年至2004年,初出茅廬的DSP戰績顯赫,蟬聯了兩屆全國大學生街舞大賽總冠軍。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之後他們就去當評委了。”新疆說唱歌手A-MAC同樣對這段街舞傳奇也記憶猶新。DSP的出現不僅讓新疆的年輕人沉浸在街舞的狂熱,還一舉帶動了新疆街舞基礎設施和培訓學校的發展。
在這片自古便有“歌舞之鄉”之稱的廣袤土地上,舞蹈的力量始終澎湃,也將Hiphop在當地順勢傳播了開來,推動了同屬Hiphop四大元素的說唱在隨後得以顯露頭角。
2003年,南疆說唱團體Six City正式成立,這無疑是“新疆說唱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Six City代表著南疆的六個城市:庫爾勒、阿克蘇、阿圖什、喀什、和田、克州。那吾克熱向我們介紹道,“Six City的音樂偏民族一點,你在歌裡聽到熱瓦甫、都塔爾這些音色,這些音色實際上是南疆音樂常用的一些樂器。”
這隻南疆說唱團體創造了一個微小的機會,讓年輕人在街舞之外開始接觸說唱。在北疆,距離烏魯木齊市區50公里的準東石油基地小鎮上,正在讀高中的——新疆廠牌“天山搖擺客”的創始人——Dyoself被同學塞過來一隻耳機,第一次聽到了說唱。
就在那一瞬間,這個新疆男孩的人生註定要被改變。“有些人聽了沒感覺,有些人聽了感覺就特別強烈,我就屬於後者,聽完特別喜歡。”
從那以後,Dyoself開始頻繁地跑去鎮子上僅有的兩家音像店裡買磁帶,風雨無阻,每週至少一次。雖然淘回來的“新寶貝”大多都是盜版,但價格的友好恰好讓Dyoself得以維持這份熱愛,直至高考離開準東。
在南疆的喀什,另一位熱愛說唱的高中生艾熱卻沒有這麼“幸運”。在高一的時候,艾熱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組成了團體,對於音樂的追求也已不止於聽。為了能做一首像樣的歌,他們開始主動找尋有條件的錄音棚。最終,200元一次的價格使口袋裡只有15塊零花錢的他們望而卻步。
“我們哥兒幾個還是決定相互攢攢,但是我確實攢不住錢,有一天就偷偷從媽媽錢包裡拿了一張百元大鈔過去了。”艾熱回憶往事時還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幾天之後,歌出來了,質量還可以,趁媽媽心情好的時候艾熱坦白了拿錢的事,果不其然被教育了一番,但自此以後,家人便感受到了他對說唱的熱愛。這件事兒開始被家長在一定程度上逐步接受,“新疆是一個音樂非常發達的地方。”
2015年,漂泊多年的艾斯卡爾終於推出自己的一張新 專輯《艾斯卡爾·灰狼》,他的mv全程在在和田、烏魯木齊等地拍攝的,不斷出現了手鼓、彈撥爾等新疆元素。
這位一直想把草莓音樂節辦到新疆的老音樂人對媒體說,“我全身流淌的都是新疆的東西、都是音樂,隨便一擠就是音符。”
熱潮
如果從時間維度上看,2006-2008年,是新疆說唱音樂氛圍最好的三年。在另一個維度,新疆一直處在社會經濟快速變化的階段。2006年,地區生產總值正式突破3000億元。
那吾克熱對那段時間有著深刻的印象,“你要是2006年去烏魯木齊,能看到大街小巷大家都打扮成Eminem那樣。那會兒這個文化已經到了新疆,玩說唱的基本都是初中生和高中生。”
在當時的烏魯木齊街頭,熱愛Hiphop的年輕人開始不約而同地穿上了“潮牌”、套上“很時尚的大肥褲子”,只要身邊有兄弟,他們就可以隨時隨地來一局Freestyle Battle。
這和烏魯木齊繁榮的夜市文化和豐富的夜生活有著某種關聯。根據2006年8月28日《人民日報》的報道,在烏魯木齊,夜市大大小小有70多處。到夜市品嚐小吃,已經成為烏魯木齊人一天當中的“第四餐”。
在中國大部分城市管理者與城市小經營者矛盾尖銳的年份裡,烏魯木齊的街頭一片和諧繁榮,“小商小販是個寶”改變了這座城市很多小商販的命運。2007年6月,烏魯木齊市提出“引攤入市”、“引攤入巷”的政策,釋出了《烏魯木齊市流動或固定經營攤點設定暫行辦法》,引導流動小販入室進店經營,或在一些背街小巷設定臨時市場,集中擺攤。
在那個荷爾蒙滿棚的年紀,新疆少年們得以自信地享受著說唱音樂的快樂和態度,也順便享受著周圍 姑娘們投來的目光。人民廣場就是Skater Boy的天下。許許多多的滑板少年用拂面而來的風記錄著自己的HipHop青春,哪怕技術不好也不退卻,大家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不玩滑板也自得其樂。
每週六、日,烏魯木齊的酒吧一條街成為當地說唱愛好者的聚集地,“從大道上右轉走進小街的一瞬間,你會看到一望無際的Hiphop,每家店都站滿了人。”
那吾克熱對自己這段青春的描述就是,上課偷偷塞著耳機寫詞,業餘時寫歌,到了週末就和朋友們聚在一起開Party,一起說唱,一起演出。
時至今日,這些散發著青春激情的場景依然保留在很多新疆人的腦海裡,帶有著追逐音樂、速度和自由的情緒。那吾克熱覺得家鄉的Hiphop帶給他們太多,“我們活在那個時代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明星。”
在距離烏魯木齊2000多公里外的寧夏銀川,來自克拉瑪依的馬俊和來自烏魯木齊的A-MAC在那個時候已經成為北方民族大學最炙手可熱的校園明星。
成長於克拉瑪依的馬俊從小熱愛電影,每天都沉浸在對各個流派視聽藝術的學習中,偶然出現在國外影片中節奏獨特的說唱音樂使他耳目一新,直至高中接觸到中文說唱,便開始了另一段與音樂的“狂戀”。“那時候我的磁帶裡聽的北邊是‘功夫’,南邊是‘黑棒’,聽了他們的歌知道了國內有中文說唱。”
另一邊,6歲便隨著家人遷往北京的A-MAC,與說唱的緣分開始於90年代末的第一股“韓流”。“我通過H.O.T才知道Hiphop。”雖然語言不通,但在A-MAC看來,H.O.T的前兩張專輯無論是音樂節奏、還是說唱方式都很獨特,“那個時候聽完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2005年,作為兩位對說唱音樂有著共同興趣的大一新生,為了能在學校晚會的舞臺上有所不同,馬俊和A-MAC決定另闢蹊徑——大搞說唱。馬俊告訴我們,“你在民族學校唱一說唱,這個反差還是到位的。”
雖然歌詞稍顯青澀,但他們已經是這所大學裡唯二玩說唱的兩個人,表演和氣質在校內很受歡迎。2007年,“伊利優酸乳大學生節”在全國高校展開選拔,為了參加這個比賽,在音樂上“情投意合”的兩個人決定組成團體報名,並且給自己的隊名取為“099X”。
“100所學校的300個學生參加,每天只選20個,沒想到選到最後我們就直接到了北京,進了最終20強。”A-MAC還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全國20強裡有許多現在音樂圈裡的牛人,高曉鬆則是直接點評他們的評委。
比賽結束後,還在上大學的他們被經紀公司簽約,從校園明星真正出道成為明星,以說唱組合的形式在北京開始了二人的音樂之路,參加了一些演出和電影主題曲的演唱,團名依然沿用“099X”。
正是在這串數字的背後,他們一直默默地傳遞著自己的身份認同和音樂來源,即使他們的音樂和工作一度走向另一個方向。“099是新疆區號的前三位,馬俊是0990,我是0991,我們後來乾脆就改成X,希望更多新疆人加入。”
不過,“099X”在出道之後迅速陷入尷尬。那個時候,馬俊和A-MAC去參加演出不能唱自己的歌,主辦方會直接要求他們改編《龍的傳人》等一些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與其他流行歌手搭伴出現,獨立演出的機會並不多。
“真的太尷尬了。”這樣的情境迴圈往復,馬俊一度認為自己當時所做的,有些對不起說唱文化中理應存在的自我堅持。
當大眾和市場還沉迷於追逐流行音樂的浪潮時,說唱始終就像一桌宴席上的配菜,無法佔據”C位”,亦無法獲得大眾的認可。
得不到尊重,通告也跑差不多了,馬俊和A-MAC決定迴歸校園,繼續完成學業。至少在那裡,“099X”還能享受到說唱給他們留下的最後一點光環。
2009年,迎來畢業的“099X”在人生的分叉口上各自前行。馬俊回到克拉瑪依,捧起書本備戰考研,追逐自己曾經錯失的電影夢;A-MAC則回到北京,開始在一家銀行工作,當起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最終,發行了兩張Mixtape專輯——《黃金時代mixtape》和《歸mixtape》——的“099X”正式宣告解散。
瓶頸
一段故事的落幕,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2009年,已經考到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的大一新生那吾克熱,在“校園十佳歌手”的舞臺上閃閃發光。他憑藉穩健的颱風和驚豔的說唱贏得了比賽的冠軍,大家開始紛紛叫他“小Eminem”。
大二的時候,那吾克熱在好朋友的提議下和幾個小夥伴一起為學校做了一首歌——《北二外》。“我們還拍了一個MV,這個MV出來以後,我們在學校裡可以說是風雲人物了。”在這個MV的最後,那吾克熱對著鏡頭,微笑著說:“大家好,我是那吾克熱。”
這句自我介紹,他整整重複了三遍。
當那吾克熱以說唱為載體將自己的名字傳遍北二外每個角落時,也不曾想到自己邁出校園後面臨的落差會是如此巨大。
如“099X”一樣,多年漂泊在外的那吾克熱畢業後也是選擇回到了新疆。時過境遷,彼時的烏魯木齊已經沒有了曾經短暫的Hiphop熱潮,街道上的Hiphop少年、人民廣場的Skater Boy也統統沒了蹤影,“沒有那麼多說唱演出了,沒有那麼多歌釋出了,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就留下來那麼幾個團隊。”
這和那吾克熱記憶中的家鄉意境太不一樣了。他選擇去應聘一份在早教中心當老師的工作,這與說唱歌手這個職業大相徑庭。
對於這個轉折點感受強烈的還有Dyoself。從準東考入北京語言大學後,Dyoself為了完成自己的音樂夢想,在北京一待就是小十年。2014年,由於個人原因,Dyoself無法在北京停留只得回到新疆,他把新家選在了烏魯木齊。
“那個時候沒有任何感覺,還是一個充滿鬥志、充滿激情的小夥兒,我就要建立廠牌,把它做起來。”由於對之前在北京發行的第二張專輯《搖擺少年》的成績有所遺憾,Dyoself決定將自己的廠牌取名“天山搖擺客”,這個名字同樣也有濃厚的家鄉味道。
他越到後面越發現,新疆和北京是真的不一樣。整個烏魯木齊在當時只有Dyoself的廠牌在做固定Party,每個月保持一次,依然以跳舞為主。“這邊的人特別有天賦,但是Hiphop氛圍不太妙。”
幸運的是,人心依舊。許許多多的新疆說唱歌手始終沒有放棄,受益於家鄉的音樂敏感度和節奏天賦,始終是他們有別於其他地區的獨門祕方。
2010年是馬俊值得紀念的一年。除了考上北京電影學院的研究生外,他還一舉拿下了圈內Freestyle Battle頂級賽事——Iron Mic的全國總冠軍。“以前資訊不像現在這麼迅速,過了得有一兩個月,我的比賽視訊開始在人人網發酵,我就知道這個事走起來了。”
無論從何種角度看,這一場Freestyle Battle都絕對堪稱經典。在北京段祺瑞執政府舊址西院的愚公移山,馬俊過關斬將地站在最後總決賽的舞臺上,對面是本地選手大衛,顯然,“客場”作戰的他沒有太大優勢。當Beats響起,大衛用自己的京腔對著馬俊不斷吐出髒字兒的時候,馬俊的臉上非常平靜。
當他拿起麥克風,衝著對面發起反擊時,歌詞鋒利如刀,不帶一句髒話。最終,馬俊獲得“客場勝利”,也成為Iron Mic有史以來第一位新疆全國總冠軍。
2010年,馬俊過關斬將地站在Iron Mic最後總決賽的舞臺上,對面是來自北京的大衛。
這個成績很大程度上激勵了新疆新一代的說唱年輕人。正在北京化工大學讀書的黃旭 便是其中之一。
“最早是因為馬俊拿了第一個全國冠軍,我是看了那個比賽之後才接觸到Freestyle這個東西。”這位後來在《中國有嘻哈》斬獲全國六強的阿克蘇男孩當時在同學的鼓勵下,開始狂練Freestyle。他和來自天南海北的七八個同學組成一個團體,只練了三個月,就自掏路費去各地參加比賽,沒想到就拿了獎。
“當時獎金也就3000多塊,大家幾瓶啤酒吃吃喝喝就沒了。”但是,黃旭感受到了成就感,他發現自己有說唱的天賦,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怯場,上臺特別自然,“這可能是家鄉賦予我的特質。”
在另一邊,因為馬俊走上Freestyle舞臺的還有艾熱,他看到一種新的可能,與“北上廣”這些“說唱霸主”一樣,新疆的Freestyle可以在全國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2011年,榮光歸來的馬俊在烏魯木齊舉辦了艾熱印象中新疆的第一場Freestyle Battle比賽,雖然有著極高的音樂創作天賦,但當時的艾熱並沒有Freestyle的經驗。
出於對後輩的欣賞,馬俊站在舞臺上對所有人說:“馬俊可以,艾熱也一定可以!”如今,這句話在艾熱的腦海裡依舊清晰,正是因為馬俊的這句鼓勵,他走上舞臺,拿下了人生中第一場Battle比賽的冠軍。
2014年,馬俊想盡辦法將Iron Mic帶回了新疆,這場頂級賽事終於第一次親吻西北大地,歷史性地開設了烏魯木齊站。
“我一看這都到家門口了,挺想當新疆Hiphop歷史上的第一個Iron Mic站的冠軍。”彼時的艾熱一直沉浸在說唱音樂的創作中,寫了很多歌,“3 PASS”歌曲《AIR》的第一版錄製就是在2013年年底完成的。那個時候艾熱覺得自己的整個感覺、Freestyle的狀態都挺到位的。果不其然,最後,他以壓倒性的優勢獲得了新疆的冠軍,也以此開啟了自己的Iron Mic征戰之路。
當兄弟們紛紛站在Freestyle Battle的舞臺上全力以赴時,那吾克熱也在上崗三個月後,辭掉了家鄉幼教的工作,回到北京繼續自己的音樂夢。
2015年和2017年,他接連參加了央視的《中國好歌曲第二季》和浙江衛視的《夢想的聲音第二季》。在前者節目中“24小時極限創作”環節,那吾克熱用中文、英語、維語創作出了描述自己北漂生活的歌曲——《四季》,其作品質量和說唱語速皆震驚全場,周華健更是激動地說:“你改變了我的一生!”
在《四季》中,那吾克熱在那段風馳電掣的維語中唱道:“因為我有那吾克熱版的精神,所以毫不畏懼地邁出了這一步,我沒有想過我的命運到底在哪裡,我不明白我也說不出來。”
新疆
如今,新疆說唱大潮湧起一疊新的高浪。馬俊、艾熱、那吾克熱從學生時代邁入青年,終於等來了《中國新說唱》——這個專門為他們搭建的舞臺。在海選現場,馬俊穿著一件寫著“I’m Back”的黑色衛衣,手裡握著麥克風,不斷地唱著一句話——“King is back”。
為說唱音樂付出了所有青春的年輕人們不再是某檔節目的配角,也不是某個舞臺上的綠葉,他們站在正中央,淋漓盡致地展現著自己的光芒。
截止8月3日,根據網易雲音樂“說唱TOP榜”顯示,收聽量位列前五的歌曲中,有四首出自新疆參賽選手。其中艾熱與李佳 隆在“1V1 Battle”環節中合作的《星球墜落》高居榜首,同時也是“網易雲新歌榜”、“網易雲熱歌榜”的冠軍。
截止8月3日,根據網易雲音樂“說唱TOP榜”顯示,收聽量位列前五的歌曲中,有四首出自新疆參賽選手。
在艾福傑尼看來,這並沒什麼好驚訝的。作為去年《中國有嘻哈》的季軍,與黃旭同屬沙漠兄弟廠牌、來自新疆庫爾勒的他,在接受《三聲》(微信公眾號ID:tosansheng)專訪時表示新疆選手一直很強,只是大家少了發現的眼睛。
當我問起新疆選手的特點時,艾福傑尼脫口而出:“技術好,樂感強,沒了。”在去年《中國有嘻哈》的舞臺上,艾福傑尼和黃旭正是憑藉強悍穩健的現場表演和說唱技術征服了評委和觀眾。
艾福傑尼至今還記得在“九進六踢館賽”的PK現場,面對來自臺灣的知名饒舌歌手蛋堡,自己那一瞬間的各種壓力和情緒在心中加速碰撞,最終洶湧而出的是一場淋漓盡致的表演。“《After Journey》有點忘我了,真得把自己都唱哭了,我已經在跟那兒對話了。”艾福傑尼指了指上天,他說那樣的表演狀態“嚇”到了同在現場的明星製作人MC HotDog。
相比之下,鏡頭數總是處在“及格邊緣”的黃旭少了有記憶的爆炸點,卻突出了一個穩字。在去年《中國有嘻哈》的比賽過程中,黃旭從沒在舞臺上出現半點失誤,在他的心裡,這件事比鏡頭的多少更為重要,“起碼大家看到我在音樂上的真誠和實力了,其實真的感謝平 臺。”
轉眼一年,走向更大舞臺的艾福傑尼和黃旭在專訪時談及最多的依然是自己音樂上的變化。艾福傑尼向我透露,他給新專輯取名叫《Soul Sad Season》——季節性靈魂不開心。“在音樂上會更加乾淨、成熟、專業。”
黃旭則開始想要通過音樂,更多地為他人發聲。他想用說唱描寫在城市裡奮鬥的年輕人或是因為誘惑而墮落的年輕人,“以前我只寫自己的故事,現在不一樣了。”
與此同時,更多的人開始前往新疆尋找驚喜,而更為制度化和高頻次的說唱音樂比賽,也能讓大量鮮為人知的新疆音樂人不斷擁有穩定出口,在當地擴散影響力——只有這樣,才有可能讓新疆音樂生態迴圈起來。
作為說唱圈內原創音樂比賽ListenUp的創辦團隊——嘻哈融合體——的創始人,COMELEE也正在考慮將明年的比賽賽區拓寬至新疆。“A-MAC問我明年能不能來新疆設一站,我說很好啊。”COMELEE多年推動Hiphop文化,他知道新疆除了Freestyle型別的說唱歌手之外,還有很多優秀的錄音室、原創歌手。
辭掉了朝九晚五的銀行工作,再一次投入說唱音樂創作的A-MAC更加清楚,邀請ListenUp來新疆,正是因為家鄉有很多優秀的說唱歌手需要機會和舞臺扶持,“大家以前很少有機會交流、得到專業的點評、指點,以至於現實一點兒說,沒有回報。”
在南疆阿克蘇,黃旭告訴我就在上個月,當地有幾個初中小孩辦起了自己的說唱專場,“他們可能還是在學樣的時候,寫得東西也不成熟,但我覺得能把大家聚起來、辦起來就是一個很好的進步。”
在北疆伊犁,1996年出生的福克斯於今年4月正式辭去了自己的財務工作,遠赴成都追求說唱夢想。如今,加入活死人廠牌的他已經在網易雲音樂中推出了不少“999+”的代表作,其中5月發行的專輯《福無雙至.章節一》中收錄的《慶功酒》翻唱自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選段《甘灑熱血寫春秋》,可謂是說唱音樂與京劇元素的一次完美結合。“我無法定義新疆說唱甚至也無法評價,因為百花齊放,這些優秀的音樂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馬俊所希望的正是通過今年愛奇藝的平臺背書,讓更多人發現獨一無二的新疆說唱,關注到新疆優秀的說唱歌手,他的迴歸或許正如他第一次登臺所唱的一樣,“你真以為我來比強弱?”
近日,他在社交媒體上公佈了自己為單曲《King is Back》 歷時六個月、跨越上千公里拍攝的MV,這支長達5分鐘的影片裡集結了來自新疆說唱界的“元老新秀”,也記錄了新疆的雪山、沙漠、戈壁和城市。“我就是想讓大家知道新疆Hiphop能走起來,因為有這麼多人為之添磚加瓦、努力奮鬥。”在他看來,王者歸來的背後從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我們真的希望下一屆《中國新說唱》是不是在新疆就設立一個站,不要讓這些說唱歌手再花錢去西安。”他對於故鄉和說唱音樂的那種熱愛,結合著這片土地的故事,有時候就會變成自我賦予的責任。
因為希望在漸漸湧來,現實才會顯得更為急迫。在今年“新說唱”的海選中,馬俊認識的一位還在上學的弟弟。他雖然拿下了西安高校賽區的冠軍,卻最終沒能走到更遠,止步全國海選。
當馬俊問起緣由時,得到的回答讓自己觸動很大。“他直接跟我說,哥我沒錢了,我去西安站就已經花光所有錢了。”
遺憾的是,在《中國新說唱》最新一期“十二進九”的比賽中,馬俊最終也未能走到更遠,就此止步全國九強。一結束戰隊表演便跑來安慰馬俊的艾熱,最終沒有忍住,還是哭了出來,“你這說話不算數。”
這一句,讓原先對著鏡頭平靜地訴說感謝的馬俊也紅了雙眼。當艾熱離開後,馬俊沉默片刻,緩緩地說道:“這個淚水很複雜,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