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網際網路仍在探索階段，提防炒作
2019全國兩會·高階訪談
本期人物
劉利華
高階工程師。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經濟委員會副主任，曾任資訊產業部無線電管理局局長、辦公廳主任，工業和資訊化部辦公廳主任、副部長。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的工業網際網路受到廣泛關注。近日印發的《工業網際網路綜合標準化體系建設指南》指出，2020年將初步建立工業網際網路標準體系。
工業網際網路是否有望成為下一個風口？萬眾期待的5G商業化將給日常生活帶來哪些改變？圍繞這些熱點話題，南都在全國兩會期間對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工信部原副部長劉利華進行了專訪。
談工業網際網路工業網際網路不是橫空出世的“靈丹妙藥”
南都：今年“工業網際網路”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你如何理解？
劉利華：我覺得政府更多的是統籌協調、政策引導，鼓勵企業發展工業網際網路，而不會是強制性要求。企業還是要根據自身實際，結合不同行業的特點來建設。另一方面，通過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上的決定性作用、發揮企業的主體作用，也一定會促進工業網際網路的發展。
總的來說，工業網際網路目前還是資訊科技與製造業融合發展的一個新產物，仍處在探索階段。但現在社會上出現了一些泛化的概念，把它捧為橫空出世的“靈丹妙藥”，好像不管什麼企業都要用。我們要提防這種炒作。
南都：中國的工業網際網路平臺建設在全球處於什麼水平？
劉利華：據我瞭解，目前來看世界上主要國家都意識到這是很重要的一項技術，會成為未來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但各國都還在摸索，總體上都處於起步階段。
就我國工業企業的現狀來說，很多企業的裝置比較老舊，還沒完成數字化和自動化改造，尤其很多傳統產業勞動密集型的居多，建設工業網際網路還有很大難度。而發達國家，比如日本的企業自動化程度已經很高，它改造和應用工業網際網路平臺就很容易。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能一刀切，也不能強求，各個行業、各個企業要根據各自的實際情況和需求進行數字化轉型，一點一點發展。
比如服裝製造業，對生產的精準性要求並不高，現在有的企業是按照畫好的圖紙用機器裁剪，也有很多是踩縫紉機手工做，衣服大點小點沒關係。但在藥品和食品行業中，對生產時投料的精準度要求很高，需要綜合運用數字化手段進行控制；同時還存在安全溯源的需求，這又要求加強資訊互聯。還有民用爆破器材生產領域，很早就進行了一些技術改造，用機器代替人工，減少事故。資訊互聯、利用聯網的機器人自動化生產這些，實際上就是工業網際網路的簡單應用。
南都：企業實現工業網際網路有哪幾種發展路徑？
劉利華：工業網際網路主要有兩種發展路徑：一種是M (m anufac-ture)方向，即傳統制造業；另一種是I(internet)方向，即網際網路。
一開始分為兩個路徑同時發展，但現在發現其實是一回事，所以兩個路徑已經趨合。像西門子、海爾、格力等屬於傳統制造業，利用現代資訊通訊技術，叫“製造業+網際網路”；谷歌、微軟和國內的B A T等網際網路企業，現在也開始進軍消費電子產品、無人駕駛汽車等行業，並且已經有了許多很受歡迎的產品，這是“網際網路+製造業”。實際上，兩種路徑分別都形成了工業網際網路的雛形。
工業網際網路可分為三個部分：網路、平臺、安全。其中平臺是工業網際網路的關鍵—工業網際網路的發展，就是平臺的發展和不斷完善，要靠社會各行業甚至全球的共同合作，提煉出規律性的東西，形成標準和架構。現在看來，已經有了很大進展，但是要真正形成一個成熟的工業網際網路平臺，估計還需要一段時間。
談5G初期主要感到速度變快下載電影只要幾秒鐘
南都：工信部部長苗圩近期透露，5G牌照將很快發放。5G將給日常生活帶來哪些改變？
劉利華：目前我們所能想到的、可用的個人應用，4G基本上就可以滿足需求。從個人應用來講，在初期，5G帶來的直觀感受首先就是速度明顯更快了。原來下載一部電影要幾分鐘、十幾分鍾，現在只要幾秒鐘，快了一個數量級。視訊通話也不再出現卡頓，在人多的地方打電話發簡訊也不會再有擁塞現象。高速率帶來的其他方面的變化，比如線上視訊解析度更高、線上程式延時更低這些，其實已經很難在目前的手機螢幕上察覺出來了。
當然，隨著5G的發展，還會有更多相應的個人應用被開發出來，5G帶來的其他體驗也會被逐步感受到。但應該說，5G主要不是解決人和人之間的通訊問題，而是為萬物互聯所準備的。5G最大的特點是高速率、大容量和低時延。
高速率像剛才說的，人們能直觀感受到；大容量是指單位面積能容納更多使用者，提升頻率複用效率，這一點4G很難做到；低時延的重要性則主要表現在物聯網上，比如最可能實現的應用場景—車聯網：假設一輛自動駕駛的汽車以120公里/小時的速度行駛，幾十毫秒的時延，足以跑出去好幾米，如果遇到緊急情況，很難有效防止事故發生。
南都：有觀點認為，在產業層面的應用中，最看好5G和工業網際網路的結合。你同意嗎？
劉利華：的確。5G是工業網際網路的網路基礎和支撐，在工業領域有不少應用。比如利用手術機器人進行遠端手術時，對感測器和手術刀的時延要求就非常高；再比如以前工人在操作高速機器時，由於機器速度太快，超過工人的反應速度，容易造成一些安全生產事故，現在很多生產線上都裝了感測器，如果結合5G的低時延和工業網際網路平臺的資訊互聯，一旦發生異常情況，機器就停了，反應比人快得多。
尤其是在智慧城市領域裡，5G被認為是新一代的資訊基礎設施。因為以前所有的訊號傳輸都是基於人和人之間的通訊，而物與物之間的通訊訊號的資料格式不太一樣，必須設計一套新的傳輸標準體系，使它效率更高、更安全可靠。這也是工業互聯網裡的一個新任務，我估計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成熟和完善。
南都：一年來，我國的5G有哪些新進展？還有哪些難點？
劉利華：從5G行動通訊這方面，中國確實是進步比較大，對5G發展的貢獻也很大，總體上我們應該算是跟其他國家處於同一水平線上。這也是因為我們一直重視資訊通訊技術，有著幾代人的不懈努力、長期積累，但之前因為財力不夠等各種原因，做得深度不夠。改革開放以來，資訊通訊技術發展很快，通訊只是其中一方面。
但坦率講，我們目前只是在技術研發、標準研究等理論層面比較強，在基礎製造工藝、特別是很多元器件的製造工藝上，還跟世界一流水平有相當的差距。比如手機中的基帶晶片、射頻晶片，只有極少數國內企業可以自己設計；5G手機主流採用的7納米級晶片，我們現在還做不了；還有一些必需的射頻器件，我們雖然能做，但批量生產的話，質量和價格都沒有競爭力。這裡面都存在很多問題。
談技術與市場用技術拉動市場並一定程度上有所超前
南都：5G、物聯網、工業網際網路的概念近幾年一起迸發，是偶然還是必然？
劉利華：我覺得不能說是偶然。比如建設智慧城市，現在城市裡的感測器已經裝了很多，物聯網建了很多，怎麼把它們連起來？怎麼把訊號收集過來？這就產生了相應的需求。
這就提醒我們應該重視技術預研。回顧以往，移動通訊技術的發展大體上是以十年為一代。目前國內外業界已經醞釀，準備開始6G的研究。當然不是說5G出來以後，3G、4G就不用了，現在2G都還在用，而是說技術的不斷進步要適應社會發展形勢，應該用技術拉動市場，並且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超前，但我們很多時候是市場推動技術進步。
南都：5G是一個技術拉動市場的範例嗎？
劉利華：對，我覺得5G是。舉個例子，現在城市裡攝像頭、感測器越來越多，這些感測器網路各自獨立組網，像查水錶、氣表等各種監測資料，都要建設獨立的網路。幾十億乃至上千億資料採集點採集到的海量資料，通過不同的網路分別收集，顯然不經濟也不可靠。
5G出來以後，只要統一介面標準、訊號傳輸模式，一個平臺就可以收集所有資料。不僅降低社會成本，還會帶來非常好的經濟效益，對無線電頻率這個寶貴的有限資源的使用效率也會大大提高。上面這些需求都呼應了5G技術的出現，否則技術研究出來了也沒有生命力。
金句
工業網際網路目前還是資訊科技與製造業融合發展的一個新產物，仍處在探索階段。但現在社會上出現了一些泛化的概念，把它捧為橫空出世的“靈丹妙藥”，好像不管什麼企業都要用。我們要提防這種炒作。
技術的不斷進步要適應社會發展形勢，應該用技術拉動市場，並且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超前，但我們很多時候是市場推動技術進步。
採寫：南方報業全媒體記者、南方都市報記者 蔣琳實習生 尤一煒
圖片：受訪者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