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蜂窩被捅這48小時
#文章來源 財經天下週刊，原標題《58凶險》，作者 裘雪瓊，編輯 王曉玲。更多精彩資訊請登陸眾籌之家www.zczj.com，或關注微信公眾號（ID：zczhijia）。
UGC平臺之間互相抄襲內容，對於業內人士來說本來不算什麼祕密，這個週末這個內幕突然被揭開一角。
10月21日，一篇《獨家|估值175億的旅遊獨角獸，是一座殭屍和水軍構成的鬼城？》刷屏網路。
這篇資料分析文章指出，成立於2006年、已獲得4輪融資的馬蜂窩旅遊，2100萬條點評中有1800萬條是抄襲的。
10月21日中午，《財經天下》週刊聯絡馬蜂窩公關人員，對方表示“正在蒐集證據，會給到大家”。多家媒體得到了類似回覆。
10月21日晚，小聲比比又釋出了第二篇馬蜂窩爆料，文中稱，“在文章發出來8個小時以後，我起床之後驚奇的發現，昨天我們文章中提及的賬號，全都搜不到了。”
10月22日上午7點50分，螞蜂窩在官方微博釋出宣告。該宣告表示，螞蜂窩網站上有關本地服務的評論僅佔總體資料的2.91%，涉嫌虛假點評的資料佔整體使用者的比重微乎其微，且“已對這部分賬號進行清理”。在螞蜂窩上，核心資料為遊記攻略，佔比高達78.91%。
關於遊記和問答中的違規廣告行為，馬蜂窩稱平均每週處理2，6000條違規廣告資訊，查封15，000個違規賬號，“自媒體將不法商家的違規行為歸結於馬蜂窩，與事實嚴重不符。”
這篇文章於10月20日晚間釋出於個人微信賬號“小聲比比”，其創始人梓泉此前是某家入口網站的新媒體總監。“我不是資料的挖掘者，我只是負責講故事的人。”他告訴《財經天下》週刊。
負責進行資料探勘的是乎睿資料。
在上述文章的末尾，有一段關於這個團隊的官方介紹：“乎睿資料是一支致力於通過技術改善生活的年輕團隊。成員畢業或就讀於賓大、康奈爾、伊利諾伊香檳分校等高等院校，精通人工智慧、自然語言處理、大資料分析等技術，曾在谷歌、臉書等一線企業任職，擁有豐富的研發與領導經驗及多項專利，並曾於AAAI、NAACL、ACL等頂級學術會議發表論文，聯絡郵箱：[email protected]”。
《財經天下》週刊在企查查網站上發現，2018年1月，深圳市乎睿資料有限公司註冊成立，法人代表為吳昊。公司註冊資本102萬元，三個股東——吳昊、費之曄、聶震均持股33.3%。
這篇起底馬蜂窩的爆款資料文章是如何誕生的？10月21日下午，《財經天下》週刊就此對話梓泉。
抄襲手段太低階
《財經天下》週刊：你們是什麼時候，如何發現馬蜂窩的點評資料存在造假現象的？
梓泉：是乎睿資料這個團隊，大概在4個月以前發現的，因為吃外賣吃壞肚子，去差評反遭詆譭，因此想做一個分辨餐飲點評真實性的模型去參賽，當時他們只是想用馬蜂窩的資料做機器訓練，但是後來發現，裡頭的資料有大問題。他們是這週一（10月15日）找到我的。
《財經天下》週刊：從發現到決定做這個選題，據你所知，乎睿資料做了哪些調查核實、蒐集分析？
梓泉：其實這個資料並不難抓。但馬蜂窩的點評板塊並不是主打，所以大家都沒有注意到。
乎睿資料發現一些資料（有）比較明顯的異常。原話是“資料的活躍曲線有很明顯的爆發和消失”，文章中我們配上了資料圖，可以看到它的使用者增長曲線波動不太正常。
隨後他們開始做比較全量的查詢，發現（馬蜂窩）搬運和抄襲的現象非常嚴重，而且非常拙劣。我們已經把抄襲的標準定得非常嚴格，間或性抄襲是不算抄襲的。比如我把三條點評拼起來變成一條。
我們不是說，抄襲了一個其他平臺點評賬號留言，就定性為抄襲。我們是把一個抄襲了150個不同的大眾點評賬號的馬蜂窩賬號定為抄襲的。
這是為了避免使用者有兩個賬號，在大眾點評發，也在馬蜂窩發。但是你如果與150個大眾點評賬號的內容都……可以認為你是有意的，是吧？
《財經天下》週刊：乎睿資料找到你的時候，你一開始覺得可信嗎？
梓泉：我當時比較懷疑的是，（抄襲）手段有點拙劣。抄得太業餘。我覺得挺意外的。
《財經天下》週刊：乎睿資料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選中馬蜂窩資料進行機器訓練？
梓泉：沒有，只是微信上聊天的時候，他們說當時正好看到了馬蜂窩的廣告。
《財經天下》週刊：那你問了嗎？
梓泉：沒有。我覺得這個挺make sense的，挺正常的。
《財經天下》週刊：你用過馬蜂窩平臺嗎？
梓泉：有啊。OTA類似網站那麼多，我個人的使用感覺是沒什麼非要用馬蜂窩的理由。
《財經天下》週刊：你和乎睿資料的成員怎麼交流的？
梓泉：他們團隊有三個人，有一個在休假，沒有和我直接接觸。我需要什麼資料、核實什麼問題直接和他們打電話。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團隊，成員都是在國外留學回來做資料分析，參加過資料大賽那種。我不是做資料的人，他們對資料生成的解釋比我強。
他們的原始報告有70多頁，因為寫得太詳細了，可讀性上可能有一些問題。但他們的資料探勘能力很強、（調查）確實很紮實，而我講故事能力比較強，我這次就是幫他們把這個故事講好。
《財經天下》週刊：你需要和他們核實哪些問題？
梓泉：我和他們溝通的主要是表述。他們的推導邏輯挺複雜的，是先從多少個馬蜂窩點評賬號抄襲過150個大眾點評留言出發的，再把這些抄襲150個以上賬號的馬蜂窩賬號的所有點評加起來，最後除以（馬蜂窩官宣的）全部點評數，得出85%的比例。
《財經天下》週刊：你求證的，就是推演邏輯、計算公式怎麼來的？
梓泉：除了推演邏輯，還有資料來源，以及他們一些圖片的截選位置，比如是從哪個主頁去找的，我需要證實從我這邊能不能復現他們所查到的東西。
《財經天下》週刊：那你是怎麼構思行文邏輯的？
梓泉：主要是出於傳播價值。資料研究報告分為3部分，我總結出來第一篇最有爆點的就是馬蜂窩的抄襲行為，而且是明顯的以公司為單位、大規模的抄襲行為，這種行為可以當作醜聞來對待，對吧？今晚第二篇文章中，我會提到一些馬蜂窩平臺上的其他現象。
《財經天下》週刊：哪些現象？
梓泉：我晚上的文章會提到，一方面是馬蜂窩其它板塊，包括遊記和問答的水軍氾濫問題，我們也會提到一些其他UGC社群。有一個笑話叫：UGC內容，爬取能算偷嗎？這不是很常見的事嗎？馬蜂窩抄襲是一方面，但這篇文章能成為爆款，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它加工得也太低階了。
半夜1點被馬蜂窩投訴
《財經天下》週刊：文章釋出後的閱讀資料是怎麼變化的？
梓泉：昨晚11:40釋出的，今天早上8點微信平臺到了10萬＋。現在，微信端的閱讀數破100萬了吧。
釋出時間，我們也是想找一個（馬蜂窩）公關來不及上班的時候，（比如）週末晚上。我們週五就（把文章）組織得差不多了。
考慮這篇文章會被馬蜂窩迴應甚至有起訴風險，我們也是把很多細節表述不斷精確化、一一確認後才釋出出來，避免在法律上事實上留下把柄。這個東西對人家公司影響很大，如果我們被抓住倒打一耙，也負擔不起。
《財經天下》週刊：你作為撰寫者，哪些措辭你會嚴謹中立一些？
梓泉：比如標題上，我們沒寫“馬蜂窩”，用的都是比喻，沒有很絕對的詞彙。文章中間涉及到資料的，都是有東西支撐的，比如截圖，包括（提供）資料視覺化（圖表）讓大家能看懂。
《財經天下》週刊：讀者的反饋中有印象深刻的嗎？
梓泉：現在留言有千把條了。大家都比較希望我們去揭一下抖音和小紅書。跟馬蜂窩有關的留言可以分為三類吧。第一類主要說馬蜂窩的遊記還不錯；第二類說用馬蜂窩真的找不到什麼真人（賬號）。第三類好像都是投資人，對當年投資馬蜂窩的機構冷嘲熱諷。
《財經天下》週刊：有一個留言者說，資料造假可能是馬蜂窩，也可能是馬蜂窩和投資機構合謀。
梓泉：其實我們今晚會寫到，類似於商家和使用者的一個合謀。馬蜂窩在2015年出過一次力度非常大的回饋活動。任何這樣大規模的活動，都會帶來一個非常大的增長黑客，我們俗稱薅羊毛的。
比如說，人家開1萬個水軍號、留一段言、每點選幾下就拿到獎勵幣，最後讓人家把平臺的獎勵薅光再走人。這種流量沒有價值，但是它確實能在短期內推高，（而且）並不是很多公司都反感這種流量。
這相當於一種變相的購買流量吧。2015年馬蜂窩點評數量的增長也許是和它的這個獎勵有關係的。我們並不能說馬蜂窩組織做這樣的事情，但肯定是跟它默許、或者沒有阻止人家薅它的福利有關係。
我們會以幾個具體案例呈現。大家不是說它的遊記做的很好嗎，但其中，我們會分析存在的問題，尤其是它幾個主流的板塊，遊記、問答。
《財經天下》週刊：文章從昨晚釋出到現在，馬蜂窩團隊聯絡你了嗎？
梓泉：把我投訴了，這算聯絡嗎？半夜1點多，馬蜂窩通過微信公眾平臺對我連續進行了2次投訴，說我侵犯他們的商譽，毀謗之類。
《財經天下》週刊：利用爬蟲軟體抄襲點評，在UGC平臺很常見，在OTA平臺也是嗎？
梓泉：我不敢說，因為只做了這一家，其他家的狀況，我不敢評論，但燈下黑的情況，我們覺得應該不少。
《財經天下》週刊：我查了乎睿資料，在企查查上看到有家深圳乎睿資料的。
梓泉：這個你得聯絡他們。
《財經天下》週刊：已經註冊了公司，所以這是一個全職的團隊嗎？
梓泉：涉及到這家公司運營層面的，我說的沒有效力。
《財經天下》週刊：乎睿資料成員，為什麼來找你？你願意寫作釋出的原因是什麼？
梓泉：我這個賬號在科技圈有點名氣。而我知道“什麼樣的新聞有價值”的。這個報告有社會服務性，能有傳播度的。
《財經天下》週刊：你釋出這篇文章，有商業利益嗎？
梓泉：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