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隆對話劉慈欣全文
2 月 18 日下午三點零八分,美國導演詹姆斯·卡梅隆和作家劉慈欣在北京進行了一個小時的對談,氣氛客氣而友好,涉及議題寬泛。
現年 65 歲的詹姆斯·卡梅隆,在 2009 年執導的影片《阿凡達》上映之後,已有 10 年時間沒有新電影問世。此次來華參加活動的主要宣傳其參與編劇與監製的新片《阿麗塔:戰鬥天使》,這場對談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對談中,工程師背景的劉慈欣數次提到了《2001 太空漫遊》的作者、英國科幻作家亞瑟·克拉克(Arthur Clarke)的名字。“他的作品使我走上了科幻創作的道路,”劉慈欣說:“我對科幻最感興趣的領域就是那些描寫特別遙遠的世界,描寫我們只有想象力才能到達的未知世界的科幻小說,就像克拉克的作品中描寫的那樣。”
作為一名眾所周知的科幻小說迷,卡梅隆在談及科幻小說對自己的影響時則說:“科幻小說吸引人的地方與眾不同。……我現在看這個世界,覺得其實我們在做很多科幻的試驗,有很多在科幻小說當中出現的東西現在出現在了真實生活當中。很多科幻工作者的工作也是在嘗試新的事物,推動科技向前發展。科技發展之後又能反過來改變生活的方式,改變我們的社會,改變我們的社交方式,這就是一個有機的生態。”
科幻小說涉及的矛盾而又巨集大話題也是吸引卡梅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卡梅隆表示技術“既可以讓生活非常糟糕、摧毀現代世界,也可以解決氣候變化的問題,核戰爭的問題。很多科幻小說喜歡用這些議題,它充滿誘惑,我們很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能做什麼。”
在談到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的關係的時候,劉慈欣用了“惡魔”這個詞來形容科幻電影對於目前自己寫作的影響。“我是一個作家,要用全部的力量去寫新的科幻小說。而且我最近想寫一些和以前題材不太一樣的科幻作品。我寫的時候會盡最大的努力不去想(這)會不會變成電影,會不會很容易變成電影。因為現在寫作的時候往往被這樣一種惡魔式的念頭纏著,很難擺脫,但是我還是試著擺脫,因為會帶來限制。”
圖片由 20 世紀福斯電影提供
對於這一點,卡梅隆表示同意:“如果要探索人性,探索人類意識,或者探索人類未來文明,那就不要從商業的出發點出發,要純粹一些。放任自己的筆觸,看它能去往多遠。作為編劇,而非小說作者,在這方面確實有些不同,過去四五十年的科幻影視的重要任務,是要把三四十年代,一些在科幻文學裡已經很成熟的科幻理念,用電影的方式普及到大眾。”
作為《流浪地球》小說的原作者,劉慈欣對今年春節檔《流浪地球》的觀眾反應感到高興,而對於中國未來科幻電影的正確發展方向,他認為應該是“多種風格的,各種各樣的科幻電影都得到充分的發展”。此外,劉慈欣還談到缺少科幻編劇是國內科幻電影發展亟需解決的一個問題,而缺乏像美國那樣的完整的工業體系是現在中國科幻電影與美國科幻電影最大的差距。
在被劉慈欣問到“假如中國的科幻電影發展下去,希望看到什麼樣的中國科幻電影?”的時候,卡梅隆回答說:“我覺得應該拍《三體》。”對此,劉慈欣表示:“從我的角度,我倒希望拍一些比較容易的,至少在視覺上、故事上比較容易一些的電影。拍《三體》,以我們目前的經驗、能力來說,確實有一定困難。”
在對談活動行將結束之前,《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帆上臺向卡梅隆送了一幅自己手繪的阿麗塔在前、T800 在後的水墨畫。T800 是《終結者》中的經典形象,由施瓦辛格扮演。
(以下整理自現場對談)
主持人:周黎明
對談嘉賓:詹姆斯·卡梅隆、劉慈欣
01 “拍科幻電影和寫科幻小說,初衷都是好奇心。”
周黎明:
科幻是一個極其豐富的型別,包括各種奇思異想,從時間旅行到外星人,從探索太空到賽博朋克,卡梅隆去年推出六集的紀錄片講了科幻的方方面面,非常浩瀚,也可以當作是科幻的入門作品。你們各自最感興趣的科幻領域是什麼,為什麼?
劉慈欣:
剛才我和卡梅隆導演談到了阿瑟克拉克,他的作品使我走上了科幻創作的道路。我最感興趣的科幻領域,就是那些描寫特別遙遠的世界,描寫我們只能想象力才能到達的未知世界的科幻小說,就像克拉克的作品中描寫的那樣。這種小說和電影有廣闊的視野,有深遠的時空,我很喜歡。
周黎明:
跟您的工程師背景有什麼關聯?
劉慈欣:
沒有關聯,因為工程師是面向現實、工匠的東西,我喜歡的是面向未知、未來的,更超脫、更有哲學色彩的東西,和工程師不一樣。
周黎明:
您有沒有想過去學天體物理?
劉慈欣:
我想去學,但是分不夠,我只能考上工科學校。學天體物理,要求的分數是很高的。
詹姆斯·卡梅隆:
這也是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我問劉慈欣:“‘你是天文學家嗎?’,他說:‘不是,我是工程師’。我覺得這個答案非常有意思,工程師是關於未知的、沒有發生的東西。我最初讀大學的時候,學的是物理,也學了天體學,我也正好對這些未知的東西感興趣。尤其是,我想要了解最新的科技發現是什麼。大學時,我探索究竟神為何物,自然世界為什麼會存在,自然規律是什麼等等問題。我想我創作科幻的動力,和所有科學家們、科幻創作者們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好奇心。不同的是,科學家們投入一輩子的時間尋找答案,科幻作家則是編造出來,所以我們更快。而且我們不在乎這個答案是否正確,只需要編一個答案就可以,我們是不負責任的。而對於科學家來說,世界是有真實規律存在的。
我們都知道宇宙是有規律的,規律能被人所理解。儘管現在還不能全然理解透徹,但經過科學的發展,我們總能瞭解到更多東西。我們關心的就是幻想和夢境,任何一個夢境都可以是探索世界或科幻故事的一個切入角度。科幻小說以物理學的規律作基礎,想打破時就可以打破。科技和魔法有顯著的區別,我們可以創造一個東西,讓它以超過光速的速度來運轉旅行。我看了劉慈欣的《三體》,其中有1800多頁的內容,都是在說超光速的移動,但是要在科學上實現這一點,需要人類花好幾個世紀和非常多的精力去探索。但是超光速真的不是魔術,不是我們搭一個宇宙飛船衝到別的星球那麼簡單,而需要遵循科學的規律去編故事,這些規律是觸手可及的,有著背後科學家的努力,是時間和精力和探索的結果。
順便說,我知道《三體》有很多的粉絲,但如果在美國這本書銷售量猛增的話,那可能就是因為我把它推薦給了大家。
02 “我的電影主題,是人類對科技的愛與恨。”
周黎明:
可以看出您非常喜歡外星人和賽博朋克元素,為什麼您會對外星人或者是這種半人半機械的改造人感興趣?
詹姆斯·卡梅隆:
科幻小說吸引人的地方是與眾不同。用《阿麗塔》的例子來說,人如何定義,人到底是什麼?如果把身體變成機械的,或者把大腦用一臺機器替換,那還算作人嗎?以我看這個世界的方式來說,我覺得其實我們就生活在科幻一般的世界裡。很多科幻小說中的東西出現在了真實生活中,很多科幻創作者的工作也是在嘗試新的事物,推動科技向前發展。科技發展之後,又能反過來改變生活的方式,改變社會,改變社交方式,這就是一個有機的生態迴圈。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未來通向何方,有人覺得我們會變得越來越好,可能有人會覺得未來和想象大不一樣,這些都讓人非常激動。
未來充滿未知。我的所有電影中都有同樣的主題,那就是對科技又愛又恨的情感,這也是我自己對世界的觀察。技術可以摧毀我們,可以讓生活非常糟糕,可以摧毀世界,可以摧毀現代世界,汙染海洋,全球變暖,核戰爭等等,很多科幻小說喜歡用這樣的主題。我很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們接下來能做什麼?當我想到全新的某種不存在的東西,我就會先去創造,想看它最終能不能行。這就是創造一個新的東西的感覺,創造一個全新的系統是一件非常誘人的事。對科技,我抱著又愛又恨的態度,我的電影就是講這樣的故事。
03 “想看什麼樣的中國科幻?我想看《三體》。”
周黎明:
希望聽到你們兩位互相討論和問答。
劉慈欣:
今年中國春節,有兩部成本很高的中國科幻電影上映了,而且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可能是中國科幻電影的一個良好開端。我想問卡梅隆導演,假如中國的科幻電影發展下去,希望看到什麼樣的中國科幻電影?
詹姆斯·卡梅隆:
我覺得,應該拍《三體》。
劉慈欣:
從我的角度,我倒希望拍一些比較容易的,至少在視覺上、故事上比較容易一些的電影。拍《三體》,以我們目前的經驗、能力來說,確實有一定困難
您能不能設想出一種您希望看到的中國科幻電影?您感興趣的中國科幻電影會是什麼樣子?
詹姆斯·卡梅隆:
我覺得科幻電影有很多不同的型別,從荒蕪人煙的逃亡到非常黑暗的世界都有。比如你(劉慈欣)的作品裡有上百個故事,都在說社會如何進化,技術怎麼樣突破,對自然的理解,整個宇宙如何運轉。當然裡面也有一些黑暗的部分,也有一些自然的部分,人性的部分,有自然和人性的衝突對抗,有當自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時,人要怎麼生存下來的疑問。我想看到的是積極、消極並存的局面:什麼樣的構架能給我們樂觀的心態,如何解決內心的惡魔等等。雖然我個人是樂觀主義者,想要在電影裡面看到樂觀的人物或元素,但每個人心,每個社會的內部都有一個惡魔,不見得非得擁有歡樂圓滿的結局。您的故事打開了新的角度,讓中國的科幻電影上了新的臺階。科幻在中國有了一次爆發,那就讓它爆發,讓不同的導演去探索這些故事。我們不需要告訴他們怎麼做,只要鼓勵他們去做、去探索就好了。他們想要做什麼,對什麼感興趣,有什麼樣的夢境,想把什麼搬上大銀幕都無所謂。誰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呢?我們要給他們機會,說不定會有人工智慧佔領世界的故事,拯救世界的故事,又或者是人工智慧從我們的手中拯救它們的世界。在座的各位如果對這些議題感興趣,可以試著拍一拍。
您接下來想要做什麼?
劉慈欣:
繼續寫故事。我是一位作者,要用全部的力量去寫新的科幻小說。我想寫一些和以前的題材不太一樣的科幻作品,並且儘可能不去想會不會變成電影。現在寫作時,往往有被這樣一個惡魔式的念頭纏著,很難擺脫,但是我還是試著擺脫,因為這可能會帶來限制。
周黎明:
科幻編劇們不用擔心,大劉不會搶你們的飯碗。
詹姆斯·卡梅隆:
完全同意。如果要探索人性,探索人類意識,或者探索人類未來文明,那就不要從商業的出發點出發,要純粹一些。放任自己的筆觸,看它能去往多遠。作為編劇,而非小說作者,在這方面確實有些不同,過去四五十年的科幻影視的重要任務,是要把三四十年代,一些在科幻文學裡已經很成熟的科幻理念,用電影的方式普及到大眾。
科幻文學和科幻電影之間存在滯後,文學一直是在前沿,但是電影觀眾比較挑剔,不一定喜歡這些很黑暗、很陰暗、反烏托邦的故事。六十年代有很多末日電影,七十年代的科幻文字則都很黑暗,都在講核武器、流行病,非常悲觀。然而電影公司並不推出這樣的產品。在七十年代末出現的《星球大戰》改變了一切,科幻又流行起來了。這過程是起起伏伏的。接下來,在《星球大戰》之後,有了漫威、DC這些超級英雄的科幻世界,又有像《降臨》、《機械姬》這樣一些嚴謹、認真的科幻文字。
04 “科幻不應該只有一個型別,它就是跳出框架的。”
周黎明:
對,我們把這個叫做硬科幻和軟科幻。你覺得中國市場應該從軟科幻出發,以便讓更多的人可以接受嗎?
詹姆斯·卡梅隆:
首先可以向大眾推廣科幻的基本理念,往後就可以多開發一些像《三體》這樣的的硬科幻。當然,中國的市場,劉慈欣最有發言權,您怎麼看?
劉慈欣:
中國觀眾對中國人自己拍的科幻大片有什麼反應,我也不是太清楚。這對我們來說幾乎是一個千古之迷,我們對此都很好奇。但是在今年春節,至少我們部分地找到了一個答案,觀眾的反應讓人高興。至於中國未來科幻電影的發展方向,我認為正確的方向是多種風格的,各種各樣的科幻電影都得到充分的發展。有很傳統的硬科幻,也會有很文學的,或者是大眾化的科幻,這才是一條正確的道路。我不希望看到中國的科幻電影被某種作品形成的框架給框住了,這會是一個很不樂觀的現象。當然了,現在說這些還有點早,一切才剛剛開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詹姆斯·卡梅隆:
我完全同意。雖然我是工程物理背景,但我更看中故事,我放棄了從物理學開始講故事,我現在做科幻電影人算是一箇中間角色。像《阿凡達》,我認為算是軟科幻。《阿凡達》裡有外星人,有外星,但是它裡面也有很多人性的感情。我們研究了很多技術,但是大部分時間花在研究劇情上。雖然我自己會用很多的心思,把每一個細節儘量符合科學和事實像《阿麗塔》中的空中城等等。但觀眾可能不一定注意到它們,因為觀眾不愛聽數學、物理學的講解,電影不應該只是“神仙打架”。
我並不是害怕技術,但觀眾看電影時更想看到冒險、愛情、正義、感情這些東西。但我完全同意,不應該把科幻這個概念定得太死板,科幻就是跳出條條框框,條條框框(box)不屬於科幻,它(box)在另一個宇宙。
05 “《三體》拍電影,至少得6部。。。。。。你創造了一個電影尚無法企及的世界。”
周黎明:
科幻文學跟科幻電影之間,什麼樣的關係是最好的?
劉慈欣:
我感覺科幻電影,特別是高成本的科幻片,更適合原創的劇本,不適合改編。但是近年來,至少美國科幻電影的改編比例增大了,像《火星救援》《降臨》和《湮滅》,而且據我所知,《沙丘》可能要在3月份開拍。但是我覺得中國的科幻電影,原創更適合一點,問題是我們國內缺少科幻編劇,這是科幻電影發展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我們需要時間去培養、鼓勵科幻編劇的成長。
詹姆斯·卡梅隆:
是的,我做的科幻大部分是原創,看看那些顛覆歷史的科幻經典,比如《2001:太空漫遊》和《星球大戰》,也基本都是原創。從歷史的角度,改編科幻是很難的,《沙丘》一直都有人想改編,甚至包括大衛·林奇這樣的頂級導演,但在我的眼裡,都算是失敗了。
科幻小說的細節太豐富了,有時候電影根本抓不住。電影是一種非常有限的藝術形式,只有兩個半小時,而科幻小說有幾百頁內容。如果把《三體》三部曲拍成電影,至少得拍6部。
改編是科幻的一個老難題,我們鍾愛的小說裡,那些豐富的內涵、技術、文化,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以一種有力的方式呈現在銀幕上。所以我覺得最好的科幻電影都是為電影而生的原創內容,而不是改編的。這不是說你不能改編,只是說有難度而已。建議大家都去嘗試一些原創故事,不過我還是想看《三體》的改編電影。
周黎明:
網上有傳言說亞馬遜要改編《三體》?
劉慈欣: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關於電影改編我說一個有意思的事,曾經有一個香港的科幻協會送給我一本雜誌,封面上有他們跟阿瑟·克拉克的通訊。克拉克說我最近很忙,忙著把我的小說改編成電影,馬上要開拍了,就是《與拉瑪相會》。那是70年代末的事,到現在也沒有開拍,而且不斷傳出改編的訊息。所以《三體》用這麼長的時間去改編也是很正常的,我們確實都需要時間。
詹姆斯·卡梅隆:
希望這事不要發生,《三體》千萬不要陷入“開發地獄”。電影行業是一個很瘋狂、有時候很傻的一個行業,有時候你的作品太超前了,電影行業的老闆們都看不懂。
周黎明:
“開發地獄”是好萊塢的一個術語,講一個故事或者是小說,開發的時候送進去就遙遙無期了,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拍出來,因為這樣的專案太多、太多了。那麼,技術使得任何場景都可能呈現在銀幕上,那科幻要如何繼續保持震撼力?它還需要引領我們走向未來嗎?
詹姆斯·卡梅隆:
好問題。作為電影人,這確實是我們的挑戰。但想象力是沒有邊界的,把動人的、震撼的思想在紙上寫下來,才是更難的。我已經很多年沒看到過新鮮的點子,但是看《三體》的時候,它卻讓我想起了60年代那些偉大的科幻作家:海因萊因、克拉克……
在銀幕上製造震撼很容易,因為我們有各種技術、視效,但是能在紙上達到這種效果,真的很了不起。不過,科幻電影的關鍵是如何商業化。如果不走商業化路線,你基本上很受限制,啥也幹不了。比如說,我們這部《戰鬥天使:阿麗塔》花了很多錢,做成商業片,才有足夠的錢做視覺特效,比如說女主人公是全CG的,我們把她的眼睛不斷放大,就是因為想要強調她是一個CG人物。它有我們原創的部分,也有原著《銃夢》作者木城雪戶的部分,他想要通過漫畫來實現的,我們通過電影實現了。
06 ”中國為什麼能拍出好科幻了?““因為未來已來。”
(現場提問環節)
張小北:
我想問一下卡梅隆導演,您認為一個國家的電影發展到什麼階段才可能拍攝出好的科幻電影?同樣一個問題也想問劉慈欣老師,希望您從中國市場的角度來說一下這個問題,在1988年的時候,《紅高粱》就拿到了柏林的金熊獎,但是為什麼直到現在我們才拍出了科幻電影?謝謝。
詹姆斯·卡梅隆:
電影視效在中國已經慢慢發展起來了,雖然很難,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已經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也可以和一些世界級的視覺特效公司相媲美,這是其中一個原因。這就意味著中國觀眾已經準備好了在電影院裡迎接多樣化的內容,任何我們可以想象出來的東西都能在銀幕上被實現。
另外,我不是中國電影市場的專家,但是在過去20年裡,我注意到奇幻更受歡迎,不管是武士、格鬥、龍,往往都和神話有關。問題就是,是什麼改變了這種現狀?中國發生了什麼變化?中國在世界上已經是最大的電影市場了,也是世界最大的經濟體,所以我們要從這個層面尋找答案。科技發展讓中國在世界上占主導地位,在座的每一位都看到了這種變化,發展如此迅速的國家,未來會發生什麼?有一句老話:科幻電影不是預測未來,而是阻止不好的未來。所以,很多科幻小說家都在試想人類會怎樣毀滅,我們怎樣去避免這樣的事情,提前考慮一個壞的結局去規避它。現在大家都關心這個問題,恰好有很多電影在這樣一個時機湧現出來,它們不是在創造趨勢,而是把這個趨勢寫出來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劉慈欣:
我可以從兩方面回答。首先,中國什麼時候能產生出繁榮的科幻電影的市場,這與科幻電影本身沒有關係。它是一個大時代造就的東西,時代到這一步了,科幻電影肯定會出現的。中國首先必須處於一個快速發展,快速現代化的這麼一個時代,擁有強烈的未來感,這種情況下,我們才有產生科幻電影的條件。
其次,從行業的角度來說,我們與美國科幻電影最大的差距,是中國的科幻電影沒有像美國那樣的完整的工業體系,做起來很艱難。但是我覺得這些困難,隨著我們努力,總會克服。但是有一個困難前景很不明朗:我們要產生一個好的科幻電影的市場,必須有優質的原創內容,可是現在國內缺少這種優質的原創內容。優質的科幻小說,優質的科幻電影劇本,這些都是科幻電影的基礎,既要優質的,還要有影響力,我們很缺少。
我說一個題外話,現在科幻小說的創作和科幻電影的創作是兩個極端。科幻小說是一個人在寫,科幻電影是一個巨大的團隊在做。作為一個科幻作家,我設想科幻電影可能會迎來那麼一個時代:讓科幻電影回到科幻小說的創作狀態,變成一個人的創作。技術的發展很可能讓一個人,我們把他叫做電影作家,而不是導演,自己就能造出一部科幻大片,這個時代我認為很快會到來,不會太遠,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卡梅隆:
好了,那你去當導演吧,我讓賢。
07 “最瘋狂、最不可思議的想象,都來自科學。”
(現場提問環節)
陳楸帆:
關於科幻電影中,科學的真實性和可信性,二位如何看待?對你們來說,科幻電影最重要的是什麼,為什麼?
詹姆斯·卡梅隆:
非常複雜的一個問題。首先,我覺得我有責任去尊重宇宙的規律,尊重重力,尊重物理。我曾經拍過一個漂浮的山的電影,我可以告訴你在科幻語境下,這樣的景象應該是什麼樣的。好萊塢的發展非常迅速,在現實和虛構之間非常擅長去創造這種連線。我個人會抱著負責任的心態拍電影,作為一個科幻迷,這是最令我激動的地方。
另外,如何定義“真實”?我們生活在一個快速發展的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認為的“真實”,社交媒體、網際網路上也充滿了煙霧彈,有很多錯誤的資訊可以影響你的信仰。但是,科幻電影告訴我們什麼?就是懷疑一切,不要輕信任何東西,要試圖用不同的理由去解釋它們。我們堅信或者是秉持的東西,也是可以被質疑的,這時候,我們唯一相信的就是科學,因為規律是唯一的,我們只有一條道路可走:追尋真相。我們永遠不能證明一個理論,只能證明這個理論可能是可行的,包括進化論,包括重力,都是一樣的。科學家受到了挑戰。
在美國,你可以看到特朗普經常挑戰各種各樣的科學或者是常理:氣候變化?我不相信。但是等等,他不能這樣做,因為有個東西叫“科學”。所以,我們通向未來的鏡頭就是科學,科幻和科學、文學永遠是結合在一起的,科幻小說一定要尊重科學,但也要有虛構的部分讓我們看到更加精彩的內容。很多科學家從小就是科幻迷,最後他們變成了探索者,調查員,自己去研究“這麼寫對不對”,這就是他們對科學的執著。在《阿凡達》裡我就創造了這樣一個科學家角色。
劉慈欣:
我的回答和卡梅隆先生的方向不太一樣,我提供一個很實用的回答:作為一個科幻作家,我把科學當作故事的礦藏,從裡面提取故事資源。我認為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必須尊重科學,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它好看,有一個好的故事,當然,要是違反科學能有一個好的故事,我會違反,但那樣出不來好故事。在座的各位可以試一下,試著用你最瘋狂的想象,拿去跟前沿科學比,你還真瘋狂不過它。我所知道最瘋狂、最不可思議的想象,就是前沿科學產生的。所以說,我們必須從科學中尋找故事資源,因為別的地方這種資源找不到。
周黎明:《流浪地球》上映之前,曾經受到了卡梅隆先生在微博上美好的祝願,今天我們請《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導上臺,向卡梅隆先生表達謝意。
(郭帆上臺,向給卡梅隆贈送了一副自己畫的畫)
在這裡,祝《流浪地球》和《阿麗塔:戰鬥天使》大賣,好的影片值得我們鼓勵。中國電影在科幻領域有了一個飛躍,我們為這樣的成就自豪,也要感謝這麼多人做出的貢獻,包括道義上和技術給予我們支援的外國同行。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要保持這樣的高標準,還任重道遠。希望臺上的兩位大神能夠源源不斷地給我們更多的靈感和機會,讓我們去創造更好的作品。祝中國科幻,也祝世界科幻出現越來越多的佳作,謝謝。
來源:新浪科技 好奇心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