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網際網路文化，從追逐流量到尋求質量的路還有多遠？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王新喜
“未來十年哪些基礎科學突破會影響網際網路科技產業？產業網際網路和消費網際網路融合創新，會帶來哪些改變？”不久前馬化騰在知乎的提問，引發了較大範圍的波瀾與話題討論。
日前，知乎創始人、CEO周源在烏鎮世界網際網路大會上公佈了馬化騰關於產業網際網路的提問資料，目前這個問題已經有 3300 多個回答，而回答者來自近百個行業的使用者。涉及資料儲存和傳輸、人工智慧、量子計算機、5G 通訊、電池技術、汽車、流行病學等諸多領域。
它能引起這麼大範圍的討論，筆者認為大概有幾個原因：
一是，一向低調的馬化騰居然也會在知乎提問，這種反差帶給人們的一種好奇心與擴散的話題效應；
其二是，在網際網路上，深度話題的探索與思考是有很大的市場與需求，但這種需求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釋放；
其三是網際網路的平臺廣場效應的釋放——網際網路一個大的空間與廣場，有各行各業的資深行業人士與以及各種基礎學科的科研工作者。它們一直潛伏於網際網路的深水區，馬化騰在知乎的提問把他們都炸了出來。
但從今天的網際網路環境來看，如果沒有知乎，沒有馬化騰的這一提問，這樣一群能夠為網際網路貢獻優質內容與深度思考的創造者或將一直潛伏在深水區，成為沉默的大多數。
因為在今天的網際網路內容領域，各大平臺都在轉向社交娛樂化，能夠給予各垂直領域研究者、思考者、科研工作者等群體施展才智，讓他們發聲的平臺少之又少。知乎也在這裡成了少數的幾個例外。
為什麼會這樣？
其實從今天網際網路的現狀來看，就如知乎周源所說的，不需要更多的流量，而是需要更好的質量。
一方面，流量是當前大多數網際網路公司市值、未來前景、KPI 機制下的絕對核心。另一方面，我們發現，許多原本有產出深度內容質量的社群被娛樂化大潮擠佔了生存空間。過去那些老牌的具備一定質量的話題社群，許多已經衰落或轉型。
取而代之的是，智慧推薦、無限刷屏、迎合使用者注意力的資訊流正在成為許多內容平臺的標配。整個中文網際網路的內容生產形成了以流量為中心的運轉機制。
當然，它一定程度上迎合了移動網際網路時代人們碎片化時代快餐閱讀與個性化閱讀的需求，但它所產生的負效應一方面是導致內容偏向低俗化，一方面是功利化——比如通過獎勵機制讓使用者沉迷於重新整理聞賺金幣。
作為網際網路公司而言，盈利是第一要務，但如果這種流量為核心的商業模式機制驅動下，讓越來越多的網際網路使用者都沉醉在娛樂至死的奶頭樂之中，這並不是一種健康的網際網路文化。
這也是為何我比較認同周源在烏鎮世界網際網路大會談到的一個觀點：
網際網路上不僅僅是流量文化、粉絲文化和功利文化。而是需要一種認真你就贏了的文化，這是一種相互幫助，共同成長和追求新知的文化。
回顧國內網際網路的現狀，今天的國內網際網路已經創造了與矽谷科技巨頭市值比肩的大公司，中國成為全球網際網路公司的中心。
當前，在全球市值最高的 20 家網際網路公司當中，中國佔據了 9 家，美國佔據了 11 家。相比5 年之前，中國僅佔據了 2 家，而美國佔據了 9 家。中國的網際網路經濟正在釋放趕超美國的能量與潛力。
這其實也在釋放一個訊號，中國網際網路公司的體量與影響力愈來愈大之後，它所揹負不僅僅單純從盈利層面拿出滿足資本市場的財報資料，而更多是對未來網民擔負更多的社會責任。
根據今年網際網路女皇報告指出，網際網路裝置和使用者在過去一年增長持續放緩，截止 2018 年全球網際網路使用者已經達到36億，雖然已超過全球人口的一半，但使用者增長率為 7% ，低於上年的12% 。
網際網路新增使用者增長已經見頂，新舊網民的更替中，更多的網際網路原住民在成長與成熟，它們對更高的內容質量有了更多的訴求。
而領先的科技巨頭自然要有領先的文化輸出。從谷歌到蘋果，從 Facebook 到亞馬遜到Quora、Twitter 等，美國網際網路公司給全球輸出了極客文化以及不作惡、崇尚開放、自由、個性與平等的價值觀以及尊重使用者隱私的底線與原則，而價值觀不僅影響公司的行事準則，更影響到網民的行事作風與內涵。
但當前，中國網際網路公司儘管已經告別了矽谷崇拜，但還沒有準備好從文化層面形成價值觀輸出。在這種背景下，對於國內來說，如何提升整個網際網路的內容質量，繼而提升網民素養與內涵是當前至關重要的一步。
資訊流不是內容消費升級，而是消費降級
而今天的中文網際網路，從社交媒體到短視訊直播、到二次元社群與新聞資訊類平臺，整體上呈現短鏈條、淺層次的社交與內容狂歡，一個例子是，從當前各種資訊平臺到直播短視訊平臺的智慧推薦與資訊流模式，使用者刷出來的迎合短時間眼球刺激的內容快餐，它欠缺知識的積累與連貫性。
這種內容快餐模式像極了美國19世紀末流行的“黃色新聞”。19世紀末，普利策在他的《世界報》上辦了一個漫畫專欄，專欄借"黃孩子"之口講述紐約近期發生的新聞事件，為吸引讀者注意，專挑聳人聽聞的事件進行報道，甚至假造駭人的新聞。
在內容過於膚淺之外，甚至刻意採用易於引起歧義的標題和版式，這與今天中國網際網路流行的抓眼球的流量玩法如出一轍，它帶來了短期的流量吸金效果，但對於整個網際網路文化的積澱與提升並無益處。
它沒有引導人們去通過一個問題鑿出一個洞口，帶來一連串的深度的思考與發問，去推動更多人蔘與深度的話題討論，促成對社會問題、科學、哲學與各產業等問題的解決，而是滿足當下的無需思考的感官刺激。
普利策《世界報》這種“黃色新聞”在美國報業史上一度臭名昭著，因為它在追求利潤、追求發行目標時，沒有堅守它的使命、原則與底線，也降低了新聞事業的水準。
從這個角度來看， 當下資訊流模式應該思考的是，如何通過平臺的高質量調性來維持它的公司品牌聲譽贏得尊重，這要求它們應該從內容層面引導網民從淺薄走向深度思考與理性思辨，推動內容消費升級，而非內容消費降級。
當然，也有人說知乎是內容質量社群的一面旗幟與標杆，也是內容平臺的一股清流，但整個中文網際網路的現狀卻在誕生更多的資訊內容頭條。它們為巨頭帶來了更多流量，但使用者卻沒有變成更好的自己，將碎片化時間虛擲於各種娛樂休閒之中補充著枯竭的多巴胺，這給使用者帶來的是意義空虛與價值迷茫。
這其實是科技巨頭在追逐流量與利潤的路上與社會責任上產生了衝突。
當網際網路發展到更高階段，需要對使用者的成長負責
如果在中美網際網路發展到並駕齊驅之時，中國網際網路平臺未來依然是通過獲取流量為核心的思路去迎合使用者的低俗化、淺薄化的需求，它帶來的負效應往往是一方面是讓使用者為各種娛樂化內容產品上癮無法自拔，網民浮躁、空虛與精神上的貧瘠成為常態。其次它會帶來了更多的爭議與社會問題。
當然不可否認當前巨頭們也都開始在考慮社會責任的問題，比如說從谷歌到 Facebook，從騰訊與抖音都針對旗下的相關的流量型應用推出了防沉迷功能，但如果整體的內容生產模式不改變，其實是治標不治本。
就如《衛報》所指出的：科技公司推出防沉迷功能，就跟買菸時附贈用於戒菸的尼古丁貼劑一個道理。
而隨著使用者走向成熟，流量導向的模式下的內容質量也很難滿足更高層面的精神需求，網際網路平臺要確保它的後續的留存率和續費率，需要依賴產出更豐厚的精神食糧，增強網際網路內容的厚度與深度。
它應該怎麼做呢？
在筆者來看，網際網路平臺首先應該需要調整平臺機制與內容產出的方向，平衡流量與質量的衝突以及利潤與社會責任之間的天平，它需要從內容質量輸出層面去考慮對網路個體的成長擔負一定的責任。
其次是從機制上塑造高質量的內容產出機制與內容的連貫性。
比如我們從知乎的模式來看，它多年積累的優秀回答可以反覆利用。三五年過去，相關的問題回答會一直處於更新與資訊擴充的狀態中，這是通過平臺的模式賦予內容的連貫性與豐富性來推動知識的積累與完善，幫助個人的成長的案例。
其三是如何讓更多個體發聲，塑造更為平等與理性的網際網路文化頗為關鍵。
推動那些沉默的大多數理性發聲並不容易，它依賴高質量的內容與理性思辨的平臺氛圍，才能連線推動各行各業的專家學者甚至普通人蔘與到網際網路平臺來帶動下一代的成長。
知乎 CEO 周源在烏鎮演講中提到了一個在課外培訓機構教小學語文的老師，她從12年開始就一直做知乎公共編輯志願者。過去 6 年，她做了 50000 多次公共編輯，幫提問者糾正語法、錯別字、表達方式等錯誤。
它其實也是內容平臺可以觀察到的一個方向——去鼓勵更多的個體站出來發聲讓自己成長並幫助他人，平等對話，由此帶來的影響是，它能塑造更為平等與理性的網際網路的文化。
當然，這涉及到網際網路巨頭當下文化的重塑與產品機制的調整，這也註定是一條艱難的路。但對於網際網路巨頭而言，這是一條可持續發展之路。
另外是通過網路文化輸出，塑造更加理性的線上線下氛圍與價值觀。在整個中文網際網路上，從過去霍金離世到最近的重慶公交墜江事件等諸多熱門事件一旦發生，往往會有許多無價值、互懟的情緒化資訊噪音產生。浮躁的粉絲文化、情緒化以及充滿戾氣的互懟也將影響到現實社會中的個體。
網路是第二社會，它在不斷降低社會溝通和市場交易的成本，也影響到了線下人們的處事準則與方式，網路空間的健康與否某種程度決定了中國社會的面貌。
過去有人做過論斷，認為 20 年後中國將沒有什麼網際網路企業和非網際網路企業之分，所有的企業都是網際網路企業。
當網際網路不再僅僅依賴流量去獲取營收，而是深入滲透到人們的工作和生活中去推動生產方式的變革時，這個時候網路環境會極大影響到社會個體，這需要更多網際網路平臺去輸出的新的行業標準以及良性的文化與價值觀，而純粹以吸引眼球為主的流量思維與文化很難贏得人們內心的認可與尊重。
而如果更多網際網路平臺開始為使用者的成長負責，去調動使用者參與更有意義與質量的內容生產與話題討論，去推動一種共同成長的文化，堅守高質量的內容準則，讓新一代網際網路原住民能夠逐步從浮躁與精神貧瘠的狀態中走出來變得更加豐盈充實與理性時，它也將影響到線下個體的社會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