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塔》不是女《戰狼》
文 | 褲衩樓（ID：kuchalou），作者 | 邢書博
卡梅隆最近比較鬱悶。
一個月前，他在接受國內媒體採訪時，表示《阿麗塔》是一部“爆燃的動作片”。
人民網在一篇採訪文章時，還特意做了《阿麗塔》的“武術”解析。文中稱本片” 從阿麗塔的一招一式中能夠看到空手道、詠春功夫的影子。”
本片女主演羅莎·薩拉扎爾在接受採訪時也透露，為了完成電影的動作場面，她花了5個月時間練習了泰拳、武術、跆拳道。
詠春阿麗塔
但電影開畫至今，有評論直言不諱的說《阿麗塔》“不好看”，“卡神完了”。豆瓣評分也只有7.6分，是卡梅隆所有電影在豆瓣評分最低的一部。
不過話分兩頭說，卡梅隆畢竟不是本片的導演。王家衛監製的《擺渡人》固然是4分爛片，但歸根到底是導演張嘉佳砸了場子。
《阿麗塔》顯然沒到“爛片”的地步。恰恰相反，它應該算是導演羅伯特·羅德里格茲職業生涯中,最好的一部動作片了。畢竟他的的成名作《殺出個黎明》也才7.5分。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動作片裡看劇情，劇情片裡看科幻，科幻片裡還要看宮鬥。
對於《阿麗塔》這部電影來說，如果只是為了去電影院看劇情，你會大失所望，也沒必要。
首先是篇幅不夠。《阿麗塔》的原著《銃夢》是三部曲，單第一部《銃夢gunnm》就長達9本漫畫55話劇情。
銃夢漫畫封面
電影版《阿麗塔》的故事，主要集中在原作漫畫的前四本單行本里的內容。這四本單行本主要包含了三個完整的故事，且每一個故事篇幅都不短。而電影版則是將這些故事串在一起講。“導演希望在兩個小時時間裡儘可能把原著漫畫裡的人物和情節塞進去，但每個人物的故事，由於時長因素，都無法展開去講，使得成片的整個故事看上去略顯倉促。”動漫遊戲核心媒體機核網在一期節目中解釋了其中緣由。
原著過長的影視化改編是一個世界級難題。好萊塢導演馬失前蹄，我們國內的導演也沒什麼駕馭能力。
比如，能拍出《走向共和》《少帥》等經典歷史劇的大導演張黎，去年拍攝的玄幻劇《武動乾坤》就遭遇了口碑泥石流，豆瓣評分4.8，還附贈42%的一星差評。氣的60歲的張導在釋出會上直罵；“這玩意我吃過了，以後不吃了，不好吃，吃完了變成屎拉了得了。”
導演張黎
除了玄幻小說大IP+無腦流量小生的固有弊病之外，單就編劇技術本身來說，要改好《武動乾坤》也沒那麼容易。一大原因就在於原著長達400萬字的篇幅一千多個章節，即便拍成40集長篇電視劇都難以還原劇情，遑論兩個小時的電影。
還有就是改編理念的問題。
卡梅隆將劇本交給導演羅伯特·羅德里格的時候，給了後者兩個選擇：重寫或者縮寫，導演選擇了縮寫。
從市場層面看，重寫意味著可能損失原著粉絲的票房，縮寫意味著將普通電影觀眾拒之門外。在國內，導演話語權高於編劇，因此少有縮寫，基本都是改編。遠的有《紅高粱》《活著》，近的有《流浪地球》和《瘋狂的外星人》。
特別是《瘋狂的外星人》，基本上除了外星人本人，基本和原著的《鄉村教師》沒什麼關係，這令它在原著黨面前吃盡差評。但專業影評人則對甯浩導演堅持黑色幽默風格堅持塑造小人物青睞有加。畢竟電影作為一個獨立的藝術門類，有它自己的評價標準。
耍猴人和假酒販子為代表的小人物群像
原著作者劉慈欣對此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電影和小說在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呈現形式，小說改編的電影在很多時候難以做到忠實原著。所以我不會在意電影劇情和小說差別大不大，但我會很在意改編的電影好不好看。”
他還舉例說，科幻小說《安德的遊戲》改編的電影就十分忠實原著，但影片本身卻評價不高，最終票房慘淡，續集的計劃也泡湯。
有沒有既忠於原著並且票房口碑都好的電影電視劇呢？答案是有的。
與國內不同，在美劇市場，原著作者和主創編劇的權力非常大，直接決定了劇情走向人物設定。比如大熱美劇《權力的遊戲》編劇喬治 R.R.馬丁就曾放話“最好一個字也別給我改”。
去年的世界科幻大會上，談起如何與製片方HBO爭奪劇本終審權力的時候，他還開玩笑說，多給200萬美金也不出讓劇本終審權。
近年來風頭正勁的韓國電影行業，編劇除了能選擇主演，甚至可以在片場直接換掉導演。
“一些知名編劇還會為自己心儀的演員定製劇本，比如金恩淑就為張東健量身打造了《紳士的品格》等多部劇。在這樣的情況下，從導演到演員對編劇都極為尊重，導演不會擅自修改劇本，演員亂改臺詞更是大不敬的行為。”羊城晚報報道說。
《紳士的品格》劇照
“劇本劇本，一劇之本。”編劇汪海林總結。
如果是專業編劇和成功的小說作家主導一部電影，在劇情上基本不會出錯。但如果是導演甚至攝影師越俎代庖當編劇的話，意思就差一點，畢竟術業有專攻。比如《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編劇由導演張藝謀擔綱，雖說改編自曹禺先生的《雷雨》，但劇情依然漏洞百出，人物依然蒼白無力，貽笑大方，爛的無以復加。
同樣道理，《阿麗塔》的編劇是卡梅隆，雖然花了19年時間籌備電影，但精力基本上都花在特效上了，在編劇工作中花的時間並不多。何況編劇地位在好萊塢並不低，原作漫畫在二次元群體特別是格鬥粉絲心中地位崇高。幾方合力，作為導演的羅伯特•羅德里格茲，很難像之前改編漫畫《罪惡之城》那樣放開手腳，才造成現在的劇情流於表面，基本上用“你殺我的狗，我殺你全家”，“犯我男朋友者，雖遠必誅”這兩句話就可以概括。B站一位失望的粉絲還給《阿麗塔》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女戰狼。
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其實卡梅隆主導的電影，劇情臉譜化、表面化、套路化的傾向由來已久，基本上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比如《終結者》是特工大戰機器人，《泰坦尼克》是傑克愛上了胖肉絲，《阿凡達》是潘多拉星暴力拆遷。而這些劇情，基本上就是好萊塢的型別片套路，只不過更華麗些罷了。各大電影節的編劇獎項，基本上也和卡梅隆沒什麼關係，但你不能否認他的電影很好看。
電影是一門綜合藝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劇情是普通觀眾最容易接受也最容易評判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熱鬧。畢竟如果只看劇情，小說漫畫其實更紮實和友好。
電影除了故事之外，還有畫面剪輯特效配樂制景美術等方方面面，這是影迷和專業影評人看的門道。漫畫粉絲能從電影裡看到漫畫風景如何還原，音樂達人會從配樂裡分辨是漢斯季默還是約翰威廉姆斯，軍迷會考據電影裡的每一把槍支出產於何時。
你還會看到愛森斯坦的蒙太奇學派和巴讚的長鏡頭學派，如何在百年電影史中此消彼漲互相促進；也能看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體驗派和布萊希特的表現派這兩種表演流派，如何在電影中爭奇鬥豔百花齊放。
比如國內演員馮遠征就是布派，濃濃的陌生化離間效果；比如黃渤就是斯派，忠實反映現實，演殺手就是殺手，演高管就是高管，演耿浩就是耿浩；比如歐陽娜娜在《演員的誕生》裡的表演就是驚嚇派，大呼小叫，學藝不精，在古代戲班裡是要被拖出去打屁股的。
《霸王別姬》劇照
這些例子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審美是需要學習的。
任何一門藝術都有其自身的欣賞門檻，需要相對專業的知識、經驗和獨立思考的腦袋。如果只是看個片圖個樂，相信我，《鄉村愛情》一定比《阿麗塔》好笑一萬倍，何苦花錢看電影。
京劇餘派傳人王佩瑜在優酷的一檔節目裡說，那些京劇名家們晚年上臺都很緊張，因為年老功力不如以前，“但臺下戲迷能聽得出來”。專業票友和普通粉絲的區別就在於此。
主持人竇文濤補充道：“票友和名家在藝術人格上是平等的。而明星和粉絲的地位並不平等。”
說到這裡，基本上你就能明白《阿麗塔》這部電影在專業影評人和普通大眾、在二次元粉絲和三次元影迷之間，口碑分化的原因了。
在題材上，漫畫讀者和卡梅隆看到的是一部精良的格鬥漫畫，電影最後呈現的也是大篇幅的動作場面。動作片在豆瓣或者IMDB上的評分不高是常態，動作片劇情羸弱是主要原因，動作片欣賞人群沒故事片多是另一個原因。
遺憾的是，武俠是中國電影為數不多的能對外輸出電影元素了。從李小龍到成龍，從《臥虎藏龍》裡的飛簷走壁到《黑客帝國》中的南拳北腿，直到吳宇森的暴力美學為世界電影史貢獻了獨樹一幟的，屬於中國的電影美學正規化。
吳宇森影片中對暴力的風格化處理成為電影中暴力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
隨著港片衰落，武俠小說式微，武俠電影到了後繼無人青黃不接的地步，只得一遍一遍的翻拍金庸古龍梁羽生。技術上偷奸耍滑，藝術上因循守舊，大好河山拱手讓人。
武俠精神先是被日本漫畫家發掘，然後被美國導演拿來裝點門面，最後拍成電影賺全世界的錢，我們不過是又拍了一遍《倚天屠龍記》。
這不是空穴來風。
《阿麗塔》中，阿麗塔在酒館裡對著獵人們說：“老孃我打贏了你們，你們就要和我並肩作戰。”
《倚天屠龍記》裡，江南七怪對丘處機說:”都是江湖之人，我們就按江湖的規矩，誰打贏了聽誰的。”
實際上，江湖並不是只有喊打喊殺。但在動作片裡，如果沒有動作，那也要創造條件只要一些打鬥，要不然和言情有什麼區別。比如軍事動作片《戰狼2》，你不看吳京痛揍老外，難道看他們花前月下撿肥皂嗎？現在誰都可以寫影評，讓文藝批評的嚴肅性和專業性變得蕩然無存。連基本的型別片特點與審美取向都搞不清，提筆就是戰狼PTSD，把動作片套上故事片的桎梏強行吐槽，無知且無恥。（PTDS：創傷後應激障礙，戰狼PTDS患者，形容對這部電影反感的一種蔑稱）
在人物場景和基本世界觀上，這是一部賽博朋克風格的科幻動作片。高科技低生活是這一風格作品的特徵。《阿麗塔》中的鋼鐵城是導演借鑑的南美平民窟街景，其實這類作品更常見的取景地是香港九龍城寨。透過機械改造的義體人是這一風格作品中常見的表達。
《攻殼機動隊》是一部經典的賽博朋克作品，是電影《黑客帝國》的原型
大體上，賽博朋克都在描述這樣一個故事：高度集權或完全無政府的反烏托邦社會，物質文明氾濫，但社會腐朽、貧富差距嚴重，人類秩序崩潰或瀕臨崩潰。
這樣帶有反思氣質的作品通常都不符合大眾電影閤家歡的審美取向，普遍票房一般。比如《攻殼機動隊》，比如《銀翼殺手》。
《銀翼殺手2049》根據菲利普·K·迪克小說《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改編
《阿麗塔》顯然試圖在向更大眾的商業片靠攏，但故事背景限制了它的表現。比如女主角裸露的機械骨骼，的確不如梅根福克斯的大長腿性感，但在賽博朋克迷眼中，這是一種改造人靈魂與肉體的矛盾最直接的表達；比如女主角日式動畫的標誌性大眼睛，在普通觀眾看來有違和感，但在二次元影迷看來親切無比。而且真人電影中出現這樣的二次元漫畫元素，其實也解決了真人CG電影的恐怖谷現象，讓角色更加鮮活。不過據騰訊新聞報道，大眼睛蘿莉其實是卡梅隆這個死宅的惡趣味。看過電影你會發現，除了女主角，其他角色的眼睛都是正常的。
之所以特意強調《阿麗塔》是一部賽博朋克動作片，是因為在科幻片這一門類中，除了賽博朋克科幻，還有另一大類是科幻史詩。史詩是一種莊嚴的文學體裁，內容為民間傳說或歌頌英雄功績的長篇敘事詩，科幻史詩就是把歷史上的英雄放在未來的時間尺度和宇宙的空間尺度來探討。比如1967年上映的《2001太空漫遊》又叫做《2001太空奧德賽》。而《奧德賽》不光是本田產的2.4升MPV商務車，它其實是古希臘荷馬史詩，是現存最古老的西方文學之一。
最早的科幻史詩電影是喬治梅里愛的《月球旅行記》，於1902年上映。所以《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帆才感慨說，我們的科幻電影和世界差了100多年。
月球旅行記
事實的確如此，喬治梅里愛的蒙太奇剪輯手法是現在好萊塢無縫剪輯的雛形；他的科幻史詩誕下的徒子徒孫們是好萊塢最大的現金牛，比如漫威電影系列，比如星球大戰系列。
你會看到，在電影敘事上，100年來沒怎麼變過，甚至幾千年來，愛與和平，英雄與反抗這些文學母題也沒有寫完。驅動科幻片的重要推手其實全在於技術的進步。
從喬治梅里愛到喬治盧卡斯，科幻片在長達五十年時間都在使用鏡面組合成像微縮模型皮套演員表演。對，其實就是《奧特曼》。
盧卡斯為了拍攝《星球大戰》，開始嘗試使用電腦CG。1985年，盧卡斯成立工業光魔。1993年，維塔數碼在惠靈頓成立，日後著名的《魔戒三部曲》就出自這個特效工作室。這些特效機構是好萊塢科幻電影最重要的工業基礎。
卡梅隆一直走在技術前沿。《終結者》系列是機械模型的巔峰之作，《泰坦尼克》是CG綠幕合成的典範之作，《阿凡達》讓3D電影火了十年。
而這部《阿麗塔》，卡梅隆試圖挑戰動作捕捉和表情捕捉的極限，他稱之為表演捕捉。
在國產電影中，動作捕捉技術因為面部建模一直達不到人眼可接受的水平，因此即便是虛擬人物，但是非常依賴演技。郭敬明《爵跡》裡吳亦凡演的面癱殭屍臉和《瘋狂的外星人》中徐崢演的外星綠猴子，誰演技好，真的是一目瞭然。
濃濃的網頁遊戲質感
演技派外星人徐崢
但卡梅隆和維塔數碼像要把CG的表演水平提升到真人的高度。更復雜的3D建模，更龐大的演算叢集，更自然的流體模擬器。因為他們相信技術和藝術是電影的兩條腿，不可偏廢。
《流浪地球》讓我們看到了國產科幻電影的工業化曙光，但整個行業其實對技術還很模式。這種模式不光在CG特效等高技術領域，即便在剪輯錄音等基礎技術上，也沒什麼建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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