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絲:萬物皆可盤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毒眸”(ID:youhaoxifilm) ,作者 龍承菲,36氪經授權釋出。
“相思賦予誰,小辮兒張雲雷!”
座無虛席的場館內,這樣的打call聲整齊劃一。隨著張雲雷唱起成名曲《探清水河》,全場響起了大合唱,上千名觀眾揮舞著綠色的熒光棒,盛況堪比演唱會。演出結束後,還有粉絲聚集在出口,等張雲雷出來後索要簽名照。
這不是在明星演唱會上,而是在相聲演出的現場。這兩年,類似的場景也出現在了體育館之中。每當有張繼科、孫楊等人氣選手出場的比賽開始前,場館外都會有粉絲聚在一起,發放手幅、透扇等應援物,在比賽過程中,粉絲們統一舉起手幅和燈牌為運動員們應援,情到深處,還大聲尖叫。
今年2月16日,張繼科家鄉青島的53棟高樓上演綿延5.2公里的聯屏“燈光秀”,這樣的大手筆是粉絲一手促成,只為給張繼科慶祝31歲生日。
綿延5.2公里的聯屏“燈光秀”的一部分
事實上,不僅是相聲和體育圈,很多看似與娛樂圈無關的領域內,都開始出現一批“像追流量明星一樣追星”的人。
做應援、控評、反黑、團票、在微博上彼此爭吵……這一套熟悉的“飯圈流程”被追星女孩們帶到包括體育、電競、相聲、音樂劇甚至戀與製作人手遊之中,然後逐步擴散,最終讓整個圈子“飯圈化”。
毒眸發現,這些看似瘋狂的“追星”行為,給不同行業帶來了流量和關注度,但同時也催生出不少亂象。這些行為也讓很多“圈外人”感到疑惑:為什麼追相聲演員、乒乓球選手也能像追明星一樣?他們究竟在“追”什麼?
“飯圈”入侵
“2012年倫敦奧運會時在電視機前多看了他一眼。”一位粉絲小月這麼向毒眸形容她粉上張繼科的瞬間。
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上,張繼科獲得了男子單打的冠軍,僅用445天完成了乒乓球史上最快的世錦賽、世界盃、奧運會三項個人冠軍的大滿貫,一躍成為人氣極高的體育明星。
2012年,張繼科在倫敦奧運會上
在此之前,乒乓球雖有很高的國民度,但大眾對專業體育賽事的關注度並不高,在2004年前,上海男乒曾經整整5年沒有賣出過一張門票(票價20元),而2014年國內的乒超聯賽甚至全程沒有冠名贊助商。張繼科在倫敦奧運會爆火之後,粉絲們開始聚集起來,走入體育館觀看比賽。
小月告訴毒眸: “以前乒乓球很少有人看,甚至要管午飯才能吸引一些大媽大爺當觀眾。但張繼科火了之後,當時的黃牛都說如果有他在的場次,就不愁票賣不出去。”
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比張繼科風頭更盛的,是創造紀錄的孫楊:他一舉拿下男子400米自由泳和1500米自由泳兩項冠軍,成為當時中國男子游泳唯一的奧運冠軍,吸引了大批粉絲。
2012年創造紀錄的孫楊
在2008年劉翔宣佈退賽之後,中國已經很久沒有誕生一位全民性質的體育明星了,孫楊和張繼科的出現正好填補了這一空白。而當時正是“韓流”當道,從韓國漂洋過海而來的CP、應援等飯圈文化,也迅速蔓延至這兩位體育明星的粉絲之中。
在孫楊打破1500米自由泳世界紀錄的十天內,後援團的QQ群就滿員,新開設的2群也在2天內滿員,後援會甚至直接開始對粉絲進行統一管理,篩選參與綜藝錄製的粉絲等。
後援會在篩選入場粉絲時明確提出“CP粉遠離”等“飯圈化”要求
在當時,體育圈的“飯圈化”已經初現雛形。“飯圈化”的粉絲所愛的人氣選手,大多具有兩個特質:優秀的體育專業成績和相對優異的外形條件。張繼科和孫楊不僅有拔尖的體育成績,外形上也具備一定的偶像基礎,所以開始吸引到了大批粉絲。
2013年,張繼科在乒乓球世錦賽衛冕冠軍,人氣更盛。孫楊卻在這時走入了人氣的轉折點——從2013年開始,接連發生的與恩師朱志根“鬧翻”、無證駕駛事件、“興奮劑醜聞”等負面新聞,直接損害了孫楊的輿論形象和人氣。
而在孫楊負面新聞纏身的時候,2015年,憑藉男子100米自由泳的金牌和亞洲新紀錄,更為年輕帥氣的寧澤濤走入了大眾視野,被當時的媒體稱為“世界泳壇的希望之星”。
當時的寧澤濤不僅年輕帥氣、在專業領域內擁有過人的成績, 還幾乎沒有任何負面新聞甚至緋聞,引起粉絲快速聚集,寧澤濤的話題也空降Twitter熱搜,風頭一度蓋過了身為“中國泳壇一哥”的孫楊。
2015年的寧澤濤
寧澤濤的粉絲也形成了頗具規模的追星體系,2017年天津全運會賽場內,隨處可見舉著寧澤濤應援燈牌、手幅、旗幟的迷妹們。因為同為國家隊游泳選手,孫楊和寧澤濤常被拿來比較,兩家粉絲之間也像明星粉絲一樣彼此“敵視”,甚至經常在微博等社交平臺上展開罵戰。
寧澤濤與孫楊的粉絲battle
同樣是在2015年,電子競技領域的“飯圈化”也出現了苗頭。經過兩年“英雄聯盟”世界賽事的折戟,國內戰隊從成績優秀的韓國引入了大量外援。
相比電競選手在大眾眼中的“網癮宅男”形象,韓國外援們的外形條件相對精緻,並且2015年EDG戰隊創造了德瑪西亞杯四連冠的記錄,相貌相對清秀的主力選手明凱表現格外突出,吸引了大批女粉絲。
隨著電子競技在大眾中的知名度增加,RNG戰隊的UZI、WE戰隊的xiye等知名選手都紛紛擁有了龐大的粉絲群體,並組建了後援團。
而“飯圈”在體育圈的真正爆發,是在2016年裡約奧運會。奧運會前夕,張繼科球迷會冒雨組織了送機,在機場拉起橫幅送自己的“偶像”出征。 而在國家隊歸國的機場現場,粉絲規模已經達到千人,高舉手幅,幾乎讓場面一度失控,需要靠數十個保鏢才能維持秩序。
在之後的媒體採訪中,張繼科也直言被現場人山人海的陣勢嚇到:“這麼多人,我都感覺不可思議,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多人。”
里約奧運會前後機場粉絲對比
至此,飯圈對電子競技和體育圈的“入侵”已經初步完成,但體育圈的明星們會有大量封閉訓練的時間,滿足不了追星的粉絲們。 他們逐漸向外擴散,滲透進其他讓人意想不到的圈層之中。
最為突出的是相聲演員粉絲的“飯圈化”。“相聲”與娛樂圈接軌的第一步是小嶽嶽的走紅,但受形象限制,並沒有形成頗具規模的粉圈。之後在2012年,“德雲四公子”推出,旨在開啟年輕人的市場,卻始終未能“出圈”。
直至2017年底,張雲雷演唱的北京民間小調《探清水河》一夜爆紅,成為抖音熱門BGM。他又“趁熱打鐵”,在2018年初參加東方衛視《歡樂喜劇人第四季》,自此走上了“偶像派”的道路,也成為了不少粉絲瞭解德雲社的切口。
張雲雷因《探清水河》走紅
舞豔青就是這些粉絲中的一員——五個月前她偶然在抖音上刷到了張雲雷的視訊片段,覺得自己生活枯燥無聊的她覺得張雲雷“能解悶”,就此成為了張雲雷粉絲的一員。 之後,她開始刷線上的相聲演出錄影、購買雜誌、買票去三慶園聽相聲,去張雲雷參與的《國風美少年》錄製現場。
舞豔青這樣的粉絲不在少數,他們逐漸形成一片體系化、規模化的粉圈:去年7月超級星飯糰舉辦的“粉絲世界盃”中,張雲雷憑藉粉絲的投票pk殺入前三,超過了《偶像練習生》第2名出道的陳立農。
去年11月張雲雷首登《快樂大本營》,後援站子準備的應援禮包中,包含了奢侈品和金條;今年1月他的單曲《毓貞》,粉絲開啟集資打榜,7小時內單曲銷量輕鬆破了70萬張……
這樣在不同圈層粉絲的“飯圈化”,現在幾乎無處不在,粉絲們不僅殺向各個圈層,連節目中的選手都能立即開始飯圈化的運營。
儘管在外人看來這種飯圈文化顯得有些瘋狂,但是不少毒眸採訪的粉絲都認為這種追星方式沒什麼好驚訝的,只不過表達喜愛的物件是相聲演員/運動員/音樂劇演員而已。舞豔青向毒眸坦言:“ 確實就是追娛樂圈明星的方式啊,不然還能怎麼追呢? ”
追星經濟賬
對於不關注的“圈外人”來說,“飯圈式追星”或許是種讓人驚異的新興現象。可實際上,在這些圈層之中,“追星”並不是新概念。
體育圈的人氣球星來華時,會有粉絲自發組織前往活動現場,2004年喬丹來華時,粉絲們舉著“Hello Jordan”標語和喬丹的人物畫像到場支援,當活動取消時,甚至有傷心欲絕的球迷當場焚燒23號球衣。相聲圈也早就有“捧角”的說法,過去粉絲甚至會往臺上扔元寶表示對相聲演員的喜愛。
在音樂劇圈,“追星”也不是新名詞,“十年前就有愛音客這樣的論壇,聚集了喜歡音樂劇的觀眾討論演員、比較不同卡司的優劣,集資給喜歡的作品自制周邊,甚至找人帶去英國送給演員本人。”
SMG Live的製作人兼市場總監趙晨琳告訴毒眸:“ 我覺得從本質上來說,這些和大家定義的‘飯圈’行為沒有特別大的差異,就是大家表達喜愛的方式。只是現在依靠新媒體和大眾媒體的傳播,人群數量會大得多,也會出現更多的表達方式。”
愛音客送給音樂劇演員、作曲家的禮物
而有了追星女孩的出現,則讓不同圈層的追星,模式都變得日趨專業化和體系化:線上轉評贊“一條龍”,打榜買雜誌;線下做應援,接機拍圖觀看演出……通過這些耗費金錢和時間的舉動,粉絲們由此獲得“為他們做了什麼”的情感滿足。
無論是相聲圈、體育圈、電競圈還是音樂劇圈,很多粉絲以前一直用這樣一套完整的模式去追逐流量明星,而現在所處的“圈子”對他們來說只是“爬牆”路途中的嶄新一站,粉絲之間憑藉情感認同形成社群,這些高度體系化的“飯圈”套路在社群內迅速傳播,最終蔓延到整個圈層。
在大眾媒體的影響下,“飯圈”化程序迅速,粉絲們的力量擴大,除了滿足自我的情感認同,也直接帶動了“愛豆”們的收入水平。
“飯圈化對於運動員來說,直接帶來了經濟收入的轉化和提高。”一位業內人士告訴毒眸。里約奧運會後一年,《體壇週報》公佈了2016年中國體壇財富榜,粉絲數量眾多的孫楊以6900萬身價奪魁,而在2012年破紀錄時他的身價是3000萬。
張繼科以6000萬身價位列亞軍,而前兩年他甚至沒有進入榜單前十。
2016年中國體壇財富榜
上述業內人士也告訴毒眸,這些經濟收入的提高離不開廣告代言收入。 粉絲們高漲的熱情可以被直接轉化為購買力,這讓體育明星登上綜藝和時尚活動、斬獲代言的同時,開始有了粉絲應援的相聲演員、音樂劇演員也獲得了品牌方的青睞。
張雲雷在一週前官宣了國際知名彩妝品牌Urban Decay的品牌摯友身份;鄭雲龍也成為了力士洗髮水的品牌摯友,這在國內的相聲和音樂劇行業中都算首例。
除了對“愛豆”個人收入的提升,“飯圈化”也為這些相對“冷門”的行業帶來了更多的關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行業發展。
張雲雷的火爆讓更多人關注到了相聲。舞豔青告訴毒眸,自從粉上張雲雷後,她也開始走進園子看相聲:“能買到張雲雷的票就去看他,不能買到就去看別人的場。”因張雲雷接觸德雲社、又轉而喜歡上了其他相聲演員的粉絲也有不少。
里約奧運會國家乒乓球隊爆紅之後,總教練劉國樑帶領隊員上了不少綜藝,收穫了大批粉絲。而之後的2017年3月聯手騰訊體育打造的共建IP“地表最強12人賽”國乒直通選拔賽, 1 000張開幕式門票在72秒內被粉絲哄搶一空,與過去觀眾席“管飯才有大媽大爺看”的空曠形成天壤之別。
除此以外,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進劇院,鄭雲龍的微博評論中也有粉絲晒出因他而接觸的、沒有他出演的音樂劇票根,上海音樂學院今年藝考音樂戲劇系的報考人數比去年同期增長46%……
與偶像收入增加、行業知名度提升相對的, 飯圈文化的入侵,也給一些圈層及明星帶來了意想不到的亂象。
伴隨飯圈化的加深,隱私洩露、跟機、演出散場之後索要簽名照和合影的行為,也直接影響到了不少沒習慣這種粉絲圈文化的“愛豆”本身。
今年2月15日,德雲社公開發布“宣告書”,表示要針對隱私洩露展開維權;鄭雲龍也點贊過呼籲“理智追星、不要打擾演員私生活”的微博,表達了對這種“打擾”的婉拒。
同時,粉絲文化還對圈層文化原有的生態進行了衝擊。按照“飯圈”的一貫邏輯,張雲雷粉絲剪輯了他的單人表演cut,相聲迷們對此表達了不解:“相聲演員要粉就粉一對,只有一個人這看的是什麼相聲。”
也有專門為追星而來的粉絲並不瞭解相聲, 選擇通過接話、刨活的方式與臺上的演員互動,但被認為是破壞了相聲演出的節奏,引發了不少相聲迷們的不滿。
而體育明星的“偶像化”,也引起了廣泛的爭議。不少體育明星頻繁出現在時尚活動、廣告站臺和綜藝節目之中,所到之處伴隨著追星女孩們的應援和尖叫,不少人將這種頻繁的商業娛樂活動與運動員成績聯絡起來。
2017年傅園慧在布達佩斯國際泳聯世錦賽以0.01秒差距與金牌失之交臂, 賽後接受記者採訪時激動落淚,就有網友嘲諷“平時綜藝上太多哪有時間訓練”。
線下運營的不成熟也因為湧入的粉絲而直接暴露出來。去年七夕張雲雷到三慶園演出前,運營方對粉絲數量出現嚴重誤判,提前去現場購票(很多相聲都是線下售票)的粉絲超過了現場治安管理人數,三慶園臨時改為網路售票。
演出票在一分鐘之內售罄,引起現場粉絲強烈不滿,堵門討要說法,最後是張雲雷出面微博道歉並承諾加演才暫時解決了風波。
在三慶園排隊買票的粉絲們
而“飯圈”中不同粉絲之間的爭鬥,對於“愛豆”本身的形象就是種傷害。上述業內人士也告訴毒眸:“飯圈之間在網路上的無事生非,對運動員一向比較正面的形象也會造成影響。”
事實上,就算是粉絲內部,對於“要不要以飯圈的方式追星”也有所爭議。作為從小對相聲耳濡目染的北方孩子,相聲演員孟鶴堂和周九良的粉絲小紫認為飯圈式追星確實能為相聲演員帶來流量和收益,但是相聲演員需要現場觀眾的真實反應臨場應對,來提高自己的藝術。
“如果相聲演員只是為了給粉絲說相聲的話,火不了太長久。”
而對於內容行業來說,趙晨琳始終認為“飯圈化”不是一個壞事情,它是關注人群擴大的伴生產品,但最為本質的仍然是內容。如果提供的內容是以賺快錢為目的,想著韭菜割一波就走,那就沒有權利譴責飯圈的反撲。
“與其把腦筋花在配合飯圈化上面,不如花在怎麼把內容做好以及讓觀眾(無論是飯圈的、親子的、劇粉的)更加滿意上。”她告訴毒眸。
雖然粉絲文化如今越來越多出現在各個圈層之中,“飯圈式”追星的粉絲們也能給圈層帶來一時的熱度和繁榮,但是其帶給不同圈層的衝擊也顯而易見,而且行業真正的繁榮與飯圈的熱鬧也並無太多關聯。在娛樂圈也開始“流量”退潮、“資料”脫水的當下,飯圈文化在其他圈層還能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