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一鍵報警”為何成“雞肋”？
實測滴滴“一鍵報警”虛實 警方知情人解析為何成“雞肋”
每日經濟新聞 2018-09-19 16:24:56
經過整改，滴滴已經恢復深夜出行服務，其新近推出的“一鍵報警”功能究竟有多大的用處？為何被很多人批為“雞肋”？
每經記者 嶽琦 實習記者 劉洋 實習編輯 王麗娜
繼順風車下線、深夜停服、主動整改、迎接多部門入駐檢查之後，9月15日夜間11點起，滴滴恢復深夜出行服務，並試行深夜運營規則。《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第一時間就整改後滴滴出行App進行體驗，發現各項安全措施確實已初步落地，但仍有留待完善之處。
在滴滴公佈的七大安全整治措施中，“一鍵報警”備受關注。不過，《每日經濟新聞》梳理公開資料卻發現，這一被冀望於千鈞一髮之際發揮緊急救生作用的功能模組，在上線之後，卻被屢屢貼上“雞肋”甚至是“形同虛設”的標籤——就乘客角度而言，其在點選“一鍵報警”按鈕之後，尚需通過110電話與警方取得聯絡，這與直接撥打110似乎並無差別。
究竟在實際執行過程中，滴滴的“一鍵報警”機制如何運轉？同時，在輿論爭議、安全高壓之下，滴滴實現“一鍵報警”難度幾何？又難在何處？滴滴為何不能將看似最簡單的簡訊報警，接入警方報警系統？
近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眾多滴滴司機、乘客、法律專家、公安機關內部人士及滴滴方面，以期覓得答案。
“一鍵報警”的真相：仍需撥打110電話
滴滴的“一鍵報警”機制究竟如何執行？是否點選“一鍵報警”按鍵後，警方就能自動知曉乘客遇險資訊？
帶著這樣的疑問，9月17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滴滴客戶端嘗試使用“一鍵報警”功能。
在點選介面左下角“一鍵報警”紅色按鈕後，介面即刻跳轉為“一鍵報警”相關設定頁面，“乘車資訊”（包括車牌號、車型與司機姓氏）與“當前位置（僅供參考）”赫然在列。
在頁面下方，則有一行小字——“登入後點擊報警，您的行程資訊將發給緊急聯絡人。在您報警後，滴滴也將根據警方要求提供相應資訊。”
每經記者 截圖
提示字樣下方，則是紅色“呼叫110”按鈕。
記者點選該紅色按鈕後，手機螢幕立刻跳轉為110呼叫介面，點選“呼叫”按鈕，乘客方可接通110。與此同時，大約8秒之後，記者手機接收到“滴滴出行”相關簡訊。簡訊內容與“一鍵報警”頁面所提供資訊並無差異，主要包括車牌號、車輛型號及當前所在位置等資訊。
每經記者 截圖
在收到滴滴相關簡訊大約半分鐘後，記者新增的“緊急聯絡人”亦收到滴滴傳送的簡訊。不過，該簡訊並無乘客相關資訊，僅提示緊急聯絡人：“您的朋友正在使用一鍵報警功能，TA已將您設為TA的緊急聯絡人，請儘快與TA聯絡確認安全”。
值得注意的是，該簡訊還包括一條連結，點開後，即顯示乘客的實時路徑。
每經記者 攝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多次嘗試“一鍵報警”功能，均呈現上述執行機制。
換言之，這給乘客造成的印象是——滴滴的“一鍵報警”未與公安報警系統直接相連，在經過上述操作後，倘若乘客想要實施報警行為，仍需通過110熱線與警方取得聯絡；至於緊急聯絡人，同樣需要撥打110與警方取得聯絡，只不過其對於乘客位置資訊的掌握將更為精準。不過，這仍需以緊急聯絡人注意到簡訊並點開連結為前提條件。
“我一點，上面（警方）就知道”
這樣的“一鍵報警”究竟能否起到作用？普通乘客甚至是滴滴司機，究竟對“一鍵報警”這般的執行機制有多熟悉？其又是如何看待當下的滴滴“一鍵報警”功能？
《每日經濟新聞》通過梳理公開資料發現，有不少人將其批為“雞肋”，甚至“形同虛設”。據《新快報》報道，9月10日，廣州交委即發文批滴滴“一鍵報警”功能形同虛設。此結論來自於廣州一名女性乘客在滴滴平臺拼車過程中，使用“一鍵報警”聯絡警方，卻需要在電話中提供車輛資訊和位置。迫於不想激怒司機，該女性乘客只好掛掉電話，並以跳車相威脅，司機才打開車門。
在《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隨機採訪中，不少受訪者誤認為，滴滴的“一鍵報警”可直接聯通公安報警系統。但在記者向其大致描述該功能執行機制後，不少受訪者表示驚訝。
上海市民相女士便表示，“叫什麼一鍵報警啊，我自己隨便按一下也可以啊，真是雞肋。”
不過，在認為這樣的“一鍵報警”“遠遠不夠”的同時，相女士也指出，滴滴傳送的實時路徑連結“蠻好的”。“但最好既有實時路徑，又有我在哪兒，這樣子緊急聯絡人才有用，才能直接拿地址去報警啊。”相女士說。
針對滴滴向緊急聯絡人傳送的簡訊，北京市民袁女士則有不同的看法。她對《每日經濟新聞》表示，現在很少有人會去看簡訊，畢竟垃圾簡訊太多。“你一個簡訊發過來，而且還是陌生的號碼，我根本不會認真去看內容。”袁女士說。
與此同時，即便是終日使用滴滴App，甚至以此為生的滴滴司機，似乎對於“一鍵報警”功能也存在認知誤區。
“我一點，上面（警方）就知道。”
9月17日晚間，滴滴司機孫機（化名）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如是介紹“一鍵報警”。當記者嘗試讓孫機點選“一鍵報警”按鍵時，他卻極為惶恐，連連搖頭。
似乎在孫機的想象中，直接碰觸“一鍵報警”報警按鈕，就意味著警方即可直接介入。“就報到110啊，公安局啊，他就知道這輛車的司機有麻煩了。”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對於使用“一鍵報警”極為謹慎。
對於“一鍵報警”的執行機制，滴滴司機劉放（化名）有著同樣的想象。
9月18日早間，在《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請求下，司機劉放演示起“一鍵報警”功能。不過當其點選司機端“一鍵報警”按鍵時，也是先出現紅色“呼叫110”按鈕介面，進而點選跳轉出撥打110頁面。似乎是一鍵報警的實際執行機制出乎其意料，孫放不禁喃喃自語道，“點一鍵報警，怎麼這樣？”隨後，他向記者表示，還是得打110啊。
每經記者 攝
雖然實際執行機制，與多數司機及乘客所想有所出入，但認為“一鍵報警”仍能發揮作用的，不乏其人。袁女士即認為，“一鍵報警”對潛在施暴者有震懾作用。“有些司機，可能覺得有這種功能，有這樣的威懾力在。”袁女士對《每日經濟新聞》說。
《每日經濟新聞》注意到，實際上，在9月14日晚間釋出的《滴滴安全大整治階段彙報暨恢復深夜服務公告》中，滴滴方面針對“一鍵報警”也已作出專項說明——
因客觀條件限制，暫時無法將資訊自動同步給警方，我們正積極與各地公安部門探討解決方案。
而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採訪時，滴滴內部人士則明確表示，其不認同“一鍵報警”形同虛設的觀點，“很多事肯定是慢慢來的。”他說。
“一鍵報警”名實相副，究竟有多難？
一個疑問，被多數採訪物件提及——既然滴滴能將相關簡訊傳送給乘客與緊急聯絡人，何不直接將報警簡訊傳送給警方呢？換言之，滴滴“一鍵報警”，為何不能與警方建立直接聯絡？
對此，中國政法大學智慧財產權中心特約研究員、北京志霖律師事務所律師趙佔領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就乘客來講，通過“一鍵報警”功能，主要是想將車輛資訊、行程資訊等傳送給警方。不過主要的難點在於，在很多地方，警方並沒有這樣的報警方式。
據瞭解，目前我國範圍內，最通用、最有效、最快捷的報警方式，還是電話撥打110。至於簡訊報警，只有部分地區支援。而視訊報警，只有山東煙臺警方可以實現。
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簡訊報警，在跨省這一情境中，亦將減損效力。
以山西省為例，據人民網報道，外省（市、區）註冊手機號碼在山西省境內傳送12110簡訊報警，簡訊息只能由手機號碼註冊地已開通12110簡訊報警功能的公安機關先行接收，再將報警內容移交山西省公安機關處理。手機號碼註冊地公安機關尚未開通12110簡訊報警的，因技術侷限，該簡訊報警尚無法受理。
似乎要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一鍵報警”，並非那麼簡單。
一位公安部門內部人士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全國以及各省、各市，公安系統都是有差異性的，所以滴滴“一鍵報警”想併入全國公安網路系統裡面，肯定有很多問題要解決的。
另一位公安部門內部人士向《每日經濟新聞》透露，公安網與外網之間物理隔離，滴滴若想互通，只能由公安機關向滴滴資料庫佈設一條專線，並由公安機關負責，但這就等於由國家負擔滴滴安全執行維護，難度不言而喻。
該人士進一步指出，倘若滴滴“一鍵報警”想要名實相副，就會演變成一種企業代客報警。在這種報警模式中，一般意義上的“報警者-警方”關係，變成了“被代理者-代理報警者-警方”關係。與親人之間的代為報警不同，在企業與使用者這種買賣方這種關係中，能不能代為刑事告訴，在我國法律中似乎尚不明確。而簡訊報警在國內當前階段還處於試點執行狀態，沒有全國推廣和統一管理。
值得一提的是，在滴滴順風車殺人事件之後，不少論者誇讚Uber的報警機制，認為堪為滴滴的表率，那麼，Uber在“一鍵報警”方面究竟有何建樹？
據澎湃報道，點選Uber App頁面上小盾牌標誌，便可看到“分享行程”、“911救援”等按鍵，點選911救援即可呼叫警察，同時，介面上會顯示位置資訊、車型與車牌等。美國媒體NBC測試發現，通過Uber報警5分鐘後，警察即趕到了現場。
與此同時，Uber還宣佈在部分城市進行試點，允許乘客的位置資訊和行程細節被自動傳送給911排程員，報警人甚至不用出聲，就可以向911排程員傳送包括姓名、位置、車型、顏色、車牌號在內的資訊。在細節上，當乘客使用一鍵報警功能時，司機並不會收到任何提示。
上述滴滴內部人士對《每日經濟新聞》表示，Uber美國目前做到6個城市，難度可想而知。同時，他還進一步透露，滴滴其實是有直接對接警方平臺的試點城市，不過目前尚不能對外披露。
對此，趙佔領表示，有些地方警方已經有多種渠道報警，滴滴可以跟警方的報警渠道進行溝通，建立直接報警的機制；在報警渠道比較單一的地方，滴滴跟當地警方，或者通過公安部，跟各地方警方協調，來解決這樣一個報警更加便捷的機制問題。
那麼，在滴滴“一鍵報警”完全接入公安系統後，倘若乘客遇險啟用該功能時，因平臺技術故障等原因導致乘客遇害，是否意味著相較於以往，滴滴要負更大的責任？
趙佔領對此告訴《每日經濟新聞》，並非如此。乘客遇害與“一鍵報警”失靈，在法律上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作為乘客，即便不通過滴滴，也可以直接向警方報警。
（實習生唐澤坤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