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韓寒少年
界評論韓寒“越來越像段子手”,韓寒回答:“什麼叫像?一直就是。別看不起段子手...在這樣的社會裡,我分享快樂,是希望大家看到以後都能快樂。”
我們對於韓寒所有的期待、讚譽和失望、質疑,都源於韓寒多年來一直充當了中國文化娛樂環境中最稀缺的形象——少年。
“少年氣“是當年韓寒成為時代文化偶像的原因。在應試教育被懷疑的時候,他是桀驁不馴、休學寫作的少年;在部落格時代,韓寒是用遊戲的手段消解著傳統名流、關懷著天下事的少年;在賽車場上,他是狂飆著荷爾蒙、奪冠無數的少年。
從2014年開始,韓寒連續推出三部屬於自己的電影,票房一直走高。有專業人士評論道,韓寒對於電影的技術和手段依然稚嫩,但是”有一股氣頂著“。
1999年至今,韓寒在公眾的視角中生活二十年,他一直是”贏家氣質“的代表,無所不能,瀟灑自信,實現別人實現不了的夢。同時,他修正自己,增強自己,改變自己。
從三十歲開始,韓寒正在逐步和過去所反對的和解。某種程度上,他接受了現行的教育制度,向記者講述妥協的藝術,和當年論戰的文化名流們談笑風生。韓寒最終走出了自己的少年時代,即使很多人不喜歡,即使韓寒還可以使用這些技巧。
像18歲時那樣,韓寒再次告訴媒體:”我已經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了。“
差生
在1982年9月23日早晨,文學愛好者韓仁均誕下一子。兒子出生之前,韓仁均曾為自己起過一個筆名韓寒,由於十分喜歡這個名字,他決定將其送給自己的兒子或女兒。韓寒出生後一直有人問韓仁均:“韓寒是不是誕生在寒冷的冬天?”
韓寒成長於上海市金山區亭林鎮。一年級的語文考試,韓寒把“一座橋”寫成了“一坐橋”,只得到99分。韓寒找老師論理,稱字典上有這種用法。老師當場查閱讀《新華字典》,發現兩字用法確實相通。由於韓寒思維活躍,班級裡上公開課,老師會叫他起來發言。
1995年,由於韓仁均工作緣故,韓寒借讀到升學率較高的羅星中學。羅星中學的摸底考試,韓寒只排在全班42名。韓寒開始享受到了差生的待遇,老師有一段時間將他的座位排到講臺一排,沒有同桌,需要側視黑板。一次數學考試,韓寒得了100分,因為懷疑他作弊,老師讓韓寒到辦公室重寫試卷。
韓寒對文學的天賦也顯露了出來。初二下學期,韓寒在圖書館讀了幾次少兒報刊後告訴父親:那些少兒報刊上的文章寫得太濫太幼稚了,我完全可以比他們寫得更好。此後的一個月,韓寒寫了十多篇小說、散文,發表在《少年文藝》、《少男少女》等刊物裡。
中考韓寒考了468分,最終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特招進入了松江二中。進入中學的韓寒大部分時間除了語文課,其餘一概不聽。他在書桌上碼了一摞書牆阻擋老師視線,在書桌下看《管錐編》、《二十四史》、《論法的精神》等書籍。
韓寒有一個專門的小本子,記下了書籍中可以引用的地方。
在宿舍,韓寒也常和同學聊起文學,他和對面鋪的室友沈巨集偉說:“全世界和漢語寫字的人裡頭,錢鍾書是第一,我是第三。”沈巨集偉一臉茫然:“錢鍾書是誰?”在韓寒的影響下,有的室友閱讀興趣從作文選轉向了林語堂。
韓寒向死黨們宣佈,自己正在寫一部名為《三重門》的長篇小說,他每寫完一部分,就遞給周圍 的同學看,有時候給室友們朗讀。
當韓寒躲在教師的角落裡看書寫《三重門》時,上海的《萌芽》雜誌社醞釀著一次作文評獎的革命,這份純文學雜誌在世紀末銷量下滑嚴重。雜誌社主編趙長天決定創辦面向中學生的“新概念作文大賽”,聯合7所高校,邀請王蒙曹文軒等作家擔任評審,發現更多的文學人才。
韓寒在報紙上看到第一屆新概念大賽的徵文啟事,將自己的兩篇文章按地址寄去。韓寒當時參賽的想法是:“如果這個可以直接不用考試上大學就太好了,我就想著到高三的時候可以有大學笑納我。”
複試完確定一二等獎名單後,評委葉兆言發現之前大家都頗為讚賞的韓寒沒來參加複試,他提議通知韓寒前來補考。1999年的3月28日的上午9點,韓寒接到了《萌芽》雜誌編輯胡瑋蒔的電話,詢問他為什麼沒參加複賽。韓寒告訴胡瑋蒔自己沒收到複賽的通知。沒多久,胡瑋蒔打來電話,讓他在中午前趕到上海市區評委駐地進行復賽。
韓寒父子花200塊錢打黑車趕到考場。韓寒被安排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補考,負責出題的評委李其綱把一張紙放進水杯裡,隨後離開。房間裡只留下編輯林青監考。韓寒寫了一個多小時,沒有喝水和上廁所,過程中只說了一句話:“老師我寫好了”,然後離開房間。他的文章開頭寫道:“我想到的是人性,尤其是中國的民族劣根性。”整篇文章都引經據典,還用了一句拉丁語。
韓寒通過這篇《杯中窺人》獲得了新概念大賽一等獎,這次獲獎讓韓寒的生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改變。4月12日的《新民週刊》發表了《讓孩子們寫點真的——“新概念作文”挑戰"應試作文”》,提到韓寒參加複試的情形:“只見韓寒眉毛一揚,力透紙背地寫下了標題《杯中窺人》...評委們看了大吃一驚,把一等獎給了他。這就是能力。新概念要的就是能力。”
《新民晚報》對新概念大賽的報道,四分之一的篇幅在寫韓寒補賽。文中提到”李其綱審讀(韓寒)文章的縫隙間,他無意中看到韓寒又在抓緊點滴時間看書,看《歐洲哲學史》"。但韓父表示,兒子從沒看過《歐洲哲學史》。
已經成名的韓寒收到一封同齡女生的來信,內容全是英文,韓寒找老師解惑。老師告訴韓寒,這位女生受媒體對他“少年錢鍾書”報道的誤導,對他崇拜異常。
獲獎後不久,韓寒由於掛科過多在7月底被學校命令留級。留級後的韓寒似乎有了一些緊迫感,期中考試後他告訴政教主任洪韻燾,自己期末的目標是消滅成績的紅燈。他的第二個高一班主任也感覺到韓寒有學習的意願,成績有所增強。
但不久,韓寒留級的事蹟再次被媒體發現並大肆報道,在素質教育討論逐漸升溫的時間點,特立獨行的韓寒成為了媒體的寵兒。年底,《上海中學生報》頭版整版刊登了報道《作文比賽一等獎的獲得者,六門功課“開紅燈”的留級生——韓寒:我是誰》。不久,該報以一個版面摘登了這篇文章的讀者來信。
韓寒剛燃起來的學習激情馬上熄滅。韓寒一邊上學,一邊在電視採訪和報紙文章中批評自己正在接受的教育。他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對於以後不去搞理科方面研究的人,數學只要到初二水平就絕對足夠了,理化也只需學一年。
韓寒受到了明星般的追捧,傾慕者的信件堆在寢室的桌子上,其中一些夾了照片。韓寒一邊拆信一邊問室友:覺得哪個更漂亮?他會坐在校園草坪接受採訪,教室的窗外有時則會架設著攝像機。日後離校時,韓寒帶走了上萬封來信。
2000年初,作家出版社決定出版韓寒的《三重門》。由於媒體的宣傳,出版的訊息剛被媒體放出,韓寒粉絲的電話就打到了責編袁敏的家裡,詢問書的出版情況,他還收到不少中學生的來信,詢問該書能否“原貌”出版。
洪韻燾曾經嘗試勸韓寒對媒體的採訪和邀約適可而止,後者則回答:”他們炒我,我也在炒他們。”之後,洪韻燾在一篇雜誌中如此寫道:韓寒心裡清楚得很,現在將名氣炒得越大,將來自己的書就越好賣。
2000年過年前後,松江二中的喬校長帶幾位校領導和班主任到韓寒家集體家訪,他們對韓寒父子表示,可以給韓寒安排看書時間和寫作時間。但是韓寒需要保證及格。開學後,學校給韓寒安排了一人寢室,配有電話和衛生間,熄燈時間也比較晚。
不過,韓寒曠課的次數卻越來越多。學校提議韓寒休學一年,他可以參加學校裡的一些活動。如果一年後想讀書,還可以回到學校。韓寒在2000年4月4日休學,《青年報》在4月30日就刊登了《韓寒休學寫小說》的報道,引起了新一輪的話題。
即將退學時,萌芽雜誌社社長趙長天和韓寒長談一次:“人是需要妥協的。你現在不妥協,將來也要妥協。”面對這位伯樂的勸告,韓寒含糊地應下。在離別前,他給室友們寫了一張告別字條:“我只是煩了這不自由的日子...趁我還年少,我要萬水千山走遍…切記,要不附權威,不畏權勢,不貪權力。為了快樂,切莫作官。”
明星
休學兩週後,韓寒生平第一次單獨出遠門,坐著14次特快列車去了北京。
出發前,趙長天給了韓寒一份《萌芽》雜誌社特約記者的證明,上面列印著他的名字和身份證號。韓寒當晚抵達北京,見到自己的責任編輯袁敏。當時的北京春寒料峭,韓寒只穿一件毛衣,敞著領,揹著鼓鼓囊囊的雙肩挎包。
袁敏看著這位媒體口中的叛逆少年笑盈盈地出現在面前,一副中學生出門旅遊的模樣。兩人聊天時,韓寒說起北京大學,眼裡流露出憧憬和嚮往。
在袁敏那裡,韓寒第一次看到了《三重門》的樣書,封面勒口上的文字寫著:“韓寒奉獻給同齡人的這部長篇新作《三重門》”,他馬上說:同齡人改成朋友們。這本書的封面同樣由一位17歲的學生設計,一位嬰兒被包裹在重重蛋殼中。
一位老編輯問袁敏:這書是宣傳計劃生育的嗎?
《三重門》出版後大獲成功,第一版三萬冊,三天內售罄。韓寒的一次簽名售書活動,現場讀者超過千人。《北京青年週刊》的一篇文章寫道:我們看到了韓寒,好像重新發現了自己左半腦功能…不上大學,自己讀書說不定也能成才。
央視正如日中天的《對話》欄目也因此邀請韓寒作為對話嘉賓,和他形成對比的是另一位對話嘉賓,“哈佛女孩”劉亦婷。在這期節目裡,幾位教授以及現場觀眾討論和批判了“韓寒”現象。直到今天,這期節目的短視訊依然會不時傳播在社交媒體上
一位現場觀眾問韓寒:你是用OICQ、ICQ呢還是在聊天室裡呢?韓寒回答:就是在聊天室裡,這位觀眾接著說:如果想長大用OICQ和ICQ吧,那才是成人的世界。
陳曉明 教授在節目裡說:“韓寒只有一個,他就是這麼一個很獨特的個性,然後被我們的文化製造成一個現象。”他還告誡韓寒:“就韓寒個人來說,他必須是這樣的,保持他的純粹性...放在一個社會環境中來說,他在走一條很艱難的路。我祝願他能夠走五十年,而不是走三到五年。”
現在看來,這句帶有預言性質的祝福,不無道理。
休學後,韓寒多少有些無所事事。有人問他父親:韓寒在幹些什麼?是不是在家裡“專門”寫作?韓仁均回答:韓寒在睡覺、看電視、看書、踢足球、玩。在家裡,韓寒每天騎著摩托車在小鎮晃悠,從音像店裡租碟,第二天還回去,夜裡則在燈光球場跟成年人踢球。
多年後,韓寒聊起休學後的那段生活,他一字一頓地回憶道:“孤獨,深深的孤獨。”
即使如此,韓寒整體上依然十分瀟灑,他騎著摩托來學校,和好友金丹華講自己在內地貧困地區的見聞,後者覺得“頗為震撼”。受韓寒的影響,好友陸凌皓在韓寒休學後,幾乎完全放棄了學業。他的物理考到二十多分,父母特意在學校旁邊租房子督促兒子。
臨近高考的前幾天,韓寒開著小車去松江二中,帶著老同學出去大吃,在校園裡面亂轉,韓寒把車裡音樂放很大聲,主題關於“青春”。
2001年,韓寒去了北京,在望京租房住下。第二本書《零下一度》出版,二十多篇文章被編輯部砍了十來篇,末尾放了一篇批判自己的《韓寒三思》。接受採訪時,電話一端的韓寒頗為憤怒:“《零下一度》純粹是一本垃圾文學。”
一位記者在當時如此寫道:諸多問題中,他只對於《零下一度》被刪改一事表現得比較激動,而對於中國教育除了失望就再也沒有別的表示了。
從銷售資料上看,韓寒有些陷入困境。書籍銷量逐漸下滑,《三重門》賣了100萬,《像少年啦飛馳》只賣了30萬本,2002年的作品精選集《毒》只剩下10萬本。韓寒有時開啟電腦寫不出一個字,他後來說:我就在北京的三年沒有寫書,光顧著玩了。
這時候,韓寒重心開始轉向賽車,彼時的生活是:每天睡到下午2點多,看報紙,和車友約到改裝店裡見面,一整個下午聊車。有時候開車到郊區,找一個小樹林練車。練完車從機場高速開到三環,晚上吃飯聊車。
作家韓寒變成了車手韓寒。2001年,韓寒開著改裝車和幾個玩飛車的朋友在北京組建了“極速車隊”,在北京近郊懷柔的山路上練車,“還差點掉溝裡去。”賽車是一件十分耗錢的運動,韓寒也有一陣窮到買不起輪胎。他和好友們自費參加比賽,2003年代表北京極速車隊參加全國汽車拉力錦標賽上海站的比賽。
在2003年,韓寒還在北京奧體中心見到出版人路金波 ,後者兜裡揣著5000塊錢來購買韓寒書籍的漫畫改編權。路金波在日後的採訪稿裡提到:“此時的韓寒時常被出版社隱瞞版稅與印數困擾,可他又狡猾地表現出堅毅的樣子。”韓寒抱著狗從寵物店出來對路金波說:“來,上車,我給你秀秀我的車技。”
2004年後,在北京並不如意的韓寒回到上海。“在北京,人家會告訴你,你丫這算什麼呀...人家一說, 我就點頭,說:哦,對的對的,是的是的。”
隨後,韓寒加入賽車強隊雲南紅河車隊。車隊等級森嚴,一號、二號車手為車隊爭取積分,三號車手替補,四號車手宣傳,韓寒成了四號車手。由於比賽表現平平,韓寒不久輸給演藝明星林志穎,失去了四號車手的位置。
“那時候我每換一個車隊,油漆就加厚了一層。車隊除了給我的車身上重新整理各種logo 之外,不會做任何實質性的改裝和效能提升。”
也許這是韓寒最困難的時間點之一,反抗應試體制的韓寒形象已經勾不起媒體的興趣,而他的賽車生涯才剛剛起步。雖不如意,但是他沒有放棄。像電影中所說,他把自己奉獻給了熱愛,最終再度奮起。
2005年,韓寒部落格上發表宣告,宣佈收回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長安亂》的版權,因為中國青年出版社及其委託的發行人私自盜版了《長安亂》。路金波在報紙知道了韓寒跟中青出版社打官司的訊息,立即聯絡韓寒。當天晚上他擬了一份合同,以8萬塊的成本簽下韓寒。
這位出版商人事後回憶道,“人在那時候真的是要憑運氣的,我也沒有想到在1999年就已經橫空出世、少年多金的韓寒,在那個2005年夏天 的夜晚,窮的只剩175塊錢。”
兩人由此開始了長達十多年的合作,路金波對韓寒進行了商業化打造,4年內共付給韓寒約1700萬元人民幣。不過韓寒對商業化一詞尚有保留:“我的商業性,屬於被迫的商業性。我出書到現在,連發佈會都沒做過,籤售也沒做過。”
韓寒在4年間花掉了這1000多萬,路金波解釋道:“他買套房,給他爸媽買套房,他媽媽買張床也要17萬;5、6個女友一人一張信用卡;今天買輛跑車,半個月後不喜歡了,折價賣掉。”路金波還告訴韓寒要學會理財,挑個溫順、體貼、會持家的女友。
經歷2004年的低谷之後,韓寒的賽車生涯逐漸走上正軌,但始終難以進入前三,因此被人喊了大半年的“韓老四”。2005年9月23日,韓寒參加中國汽車拉力錦標賽1600cc 組貴陽站比賽,韓寒一度領先同隊隊友十幾秒,冠軍觸手可及。但考慮到整個車隊的總積分,希望他“讓車”。
最後一個賽段,韓寒在接近終點處猛踩剎車,從第一名掉到了第四名。妻子金麗華後來回憶,比賽結束後,“韓寒哭得很厲害”。
這一年珠海站,韓寒終於獲得冠軍。自此,他的成績穩定在全國前三名之內。2007年,韓寒批評中央五套對賽車的現場直播太業餘,接下來的整場比賽轉播,央視完全避免出現他的鏡頭。韓寒說:“牛×的話,你們CCTV5的節目以後就不要告訴觀眾某場比賽的領獎臺上某個人叫什麼名字了…到時候我們比比,到底是我韓寒難堪一點呢,還是你中央五套更難堪一點呢?”
當年韓寒再沒下過領獎臺。
路金波在北京的賽車場去見韓寒,碰到十來個女孩跟他打招呼:路總好。路金波一臉困惑,前面的女孩子說,我們是韓迷俱樂部的,我們都認識您。他才意識到,作為一箇中國頂級明星的出版商,自己因此多了很多曝光率和知名度。
韓寒來去如風,他告訴媒體:在這個國家,做一個憂國憂民的人是最傻和最痛苦的,國家不樂意,國民不在意。我不要做那樣的人,我只希望自己60歲時是個被年輕姑娘喜歡的深沉的老頑童。
公民
韓寒在2004年就開通了部落格,這種新的媒介形式開始改變著中國的輿論環境和媒體秩序。2006年開始,作為一名部落格作者,韓寒再度引起大眾的高度關注。
故事開始於一場論戰,文學評論家白燁寫了一篇《80後的現狀和未來》,批評80後作家寫的東西還不能算文學。韓寒在部落格上寫了題為《文壇算個屁,誰也別裝逼》的文章,他寫道:“文學不文學,不由文壇說了算。文壇只會拉幫結派,害死文學”。
這場論戰引起轟動效果。陸川父子和高曉鬆相繼加入戰局,高曉鬆指責韓寒在小說裡用他的歌詞未經同意,韓寒則調侃道:“我願意支付高曉鬆千字千元的最高稿費,就是200元。”他還玩了個文字遊戲:“高曉鬆告韓寒這事情,古人早有定論,那就是,高處不勝寒。”
十幾年後,兩人早已化干戈為玉帛,韓寒前段時間做客《曉說》,高曉鬆還對“高處不勝寒”印象深刻,高曉鬆回憶,他和陸川的團隊一共二十多人晝夜不停地刪韓寒粉絲的評論,剛刪一條,下一條就到40多頁去了:“當時韓寒是中國第一大文化偶像。”
論戰對手幾乎都被韓寒和其粉絲罵到關博 ,韓寒之後偶爾還會調侃白燁:“為什麼一直要和小白玩呢?那是因為小白實在很好玩。”
當時頗有些名氣的中年男性很容易成為韓寒論戰的物件,他在部落格裡批評陳凱 歌、陳逸飛和餘秋雨:“坦率的說,我不喜歡這三個人,他們身上有太多中國中年男人的無趣,不坦誠,精明狡猾,缺乏想象力和沒有幽默感。”
韓寒還愛調侃同為80後作家的郭敬明——很長時間裡,同為新概念出道的二人,一直在媒體標尺中被廣泛比較——他告訴媒體:“我和他男女有別,沒有什麼可比性。”
路金波也說了類似的話:“韓寒不大關心別人,除了愛挑逗郭敬明,不過那純粹是為了好玩,是一個慣性。好比幼兒園的小朋友經常去逗長得好看的小女孩。”
韓寒掌握了“套路”。在現代詩的論戰裡,他先丟擲文章引戰,等到詩人們迴應,再發布準備好的反擊材料,最後留下《我笑你們跳,我吹口哨你們叫》結束遊戲:“當我走了,聚光燈和觀眾就都沒了,你們爬上來後,就用手機的光照著自己互相表演吧。”
實際上,這幾年韓寒的部落格主要還是賽車、狗和電影,而引起媒體關注的往往是他和名流們的論戰。韓寒再度走紅。
從2008年開始,韓寒對時事的關注多了起來。隨著社交媒體的持續興起,公共言論空間有所開放,且尚未遭遇管制。此前的2007年,廈門爆發了PX事件,PX專案即將建成之際,廈門市民通過網際網路形成輿論,讓政府做出了妥協。
《南方週末》在當時指出2008年對韓寒的意義。這年,他在賽車圈內最好的朋友徐浪在俄羅斯意外死亡,葬禮上,平時嘻嘻哈哈的韓寒當場嚎啕大哭。文章寫道:“那一年起,韓寒不再在部落格上跟誰論戰,他開始寫文章討論地震重建、三聚氰胺、公路換牌,把鋒利的態度對準那些讓人們活得不那麼幸福的社會現實。”
不過,韓寒自己的解釋是:“別的個體他們都不和我玩了,我就只能和這些公共事件玩了。以前會有白燁啊,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都不跟我玩了,所以就只能轉型了唄。”
韓寒保持著高頻的更博速度,他對時事的觀點集中體現在一篇博文《我的祖國》裡,文章開始就提綱挈領地說道:“我的祖國已經越來越顯現出浮躁,狂熱,悲哀,迷茫的氣息。”
這篇文章抨擊了房價、油價和群體性事件反映的不公正現象,他批評“學術界一潭死水,文化界死水一潭,政治界腐敗墮落,娛樂界…麻痺所有還有一絲想要抗爭與改變的人們”。他在文章裡呼籲道:“所以,我親愛的祖國,請你不要繼續墮落了。”
2008年,韓寒和路金波合作創辦獨立雜誌《獨唱團》,這本雜誌僅僅辦了一期就因某些原因被迫停辦,但也創下了天文般的數字銷量。除了羅永浩、周雲蓬、石康等文藝青年的代表外,當時為第一期供稿的作者還包括現在大紅大紫的咪蒙。
隨著他部落格的更新和雜誌停辦,韓寒的“公共知識分子”的聲望增長。2009年,他被《南方週末》評為年度人物,文章標題是《韓寒者,冒犯也》。2010年。《時代週刊》將其評為“全球最具影響力一百人”,不過被劃歸到娛樂類。
韓寒沒有給予積極的迴應,對於公共知識分子名號,韓寒迴應道:“我對這個稱呼完全不感興趣。”FT中文網問他:如果將來的某一天,你的“粉絲”們認為你變得趨於主流,並認為你背叛了他們,你會作何反應?
韓寒回答:隨他去吧,我並不為他人的期望而生活。
在南方週末的年度人物採訪上,韓寒還謙虛了一回:“時無英雄,讓我這樣的豎子成名。”
2011年底,韓寒接連發表三篇博文《談革命》、《說民主》、《要自由》,被輿論稱為“韓三篇”。在這三篇文章裡,韓寒認為:劇烈的變革在當今中國未必是好的選擇。他對於以前批評的物件也有新見解:共產黨的缺點很多時候其實就是人民的缺點。黨組織龐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它就是人民本身,而人民就是體制本身。
這些言論引起了軒然大波,《環球時報》發文表達對韓寒的讚賞:“化蛹為蝶,一個年輕人敢於直面他所面對的現實,試圖給予新的闡釋,他有勇氣超越自己”。
韓寒告訴媒體,自己前年花了整整一年來搞清楚什麼是左派,什麼是右派,終於大致弄明白了。這幾篇文章是自己經歷思考所得,政治討論不能脫離國情,自己本質上對派系之爭不感興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春節期間,由IT作家麥田發起,打假鬥士方舟子接力的“代筆門”推動新的輿論熱潮。方舟子的打假事無鉅細,從韓寒的新概念獲獎作文到《三重門》的寫作,再到部落格寫作,都被方舟子質疑有代筆的嫌疑。
“方韓大戰”成為中國網際網路的一件大事,從微博、部落格、到天涯論壇,網民們各執一方,展開激烈爭執。在歷次論戰中都全身而退的韓寒,這次面對偏執的方舟子應對並不自如。這場超級論戰,也成為韓寒成名之後的第二次“危機”。
話題延伸到造假之外。作家馮唐在文章質疑了韓寒的作品水準,丟擲自己的文學金線論,認為文學作品有一條金線,而韓寒在這條金線之下。馮唐還提到,某公知私下對他說,韓寒這個大旗不能倒,韓寒倒了之後,改革要倒退多少年。
評論人許知遠此前也表達了對韓寒的質疑——一種安全的批判方式:他嘲諷式的挑釁姿態,顯得如此機智,他還熟知挑戰的分寸,絕不真正越政治雷池一步。紐約時報作者歐逸文曾評論韓寒“是唯一一位批評政府但還能拉到商業贊助的人”。
作為公民社會代言人的韓寒,同時也是凡客誠品、大眾汽車等品牌的代言人,雀巢咖啡為他開出的代言費超過千萬。表達了年輕人自我定位的凡客體也因為他而走紅。
這場爭論到最後,韓寒感受到十分疲憊,倒韓一方的聲勢卻越來越大。韓寒在一篇博文裡試圖結束這場爭吵,這篇文章裡不再有以往的銳氣,他說:“我只是被燈光照著的一個小人物而已。我也說過,什麼壇到最後都是祭壇。我也時常向各種各樣的人道歉,常常反思,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偶像。”
緊接著釋出的《這一代人》中,即將三十歲的韓寒寫道:在等到開學後,我將要去母校開始我的演講,我想我已經找到了主題,那就是再有7個月,我便30週歲了。我要告訴我的少年校友,在這一萬多天裡,我犯下的各種錯誤和反思。
老闆
2012年對韓寒是一個分界點,他不再高頻率更博,也沒出版長篇作品,部落格作者和作家的身份變得模糊。
這一年,韓寒最活躍的戰場是微博,這個中國最重要的移動社交平臺在當時已經開始轉向娛樂和營銷。
有趣的是,韓寒此前曾暫停自己的微博,並在部落格提出批評:它讓我們置身虛妄,如果哪天說句什麼話或者摘錄了個段子轉發了幾萬,你會覺得滿大街都在傳誦你的名句。如果沉迷其中,除了一點點啟發和在其他地方也能看到的資訊,你收穫的全是情緒。
韓寒迴歸時,微博已經從公共論壇變成了娛樂明星和段子手的天下。韓寒沒有在微博評論時事,曾經抗拒暴露私生活的韓寒在微博裡晒女兒的照片,收穫了“國民岳父”的頭銜。他在微博上金句頻出,成功製造了民工、萌狗馬達加斯加等熱點。
外界評論韓寒“越來越像段子手”,韓寒回答:“什麼叫像?一直就是。別看不起段子手...在這樣的社會裡,我分享快樂,是希望大家看到以後都能快樂。”
此後兩年,韓寒的微博很多和自編自導的電影《後會無期》的營銷有關。韓寒回到微博的時候,出版業的黃金時期已經過去,郭敬明要求自己公司旗下的作者轉行寫劇本,郭敬明則轉型成為導演,電影現在是資本湧入的熱土。
韓寒也開始嚮導演轉型。韓寒和老搭檔路金波以及著名製片人方勵達成了合作,後者此前製作了諸多地下電影,有著豐富的應對審查的經驗。
韓寒在片場忙著發微信和打電話,一刻不停地攥著手機和充電器。他的車隊老闆夏青告訴媒體,有了孩子後韓寒想賺錢了:“在此之前是玩比賺錢重要,現在賺錢比玩更重要。”
現在他和韓寒聊天的內容不是賽車和美女,轉向企業管理、商業模式、股份分成。
博納影業的創始人於冬 對一件事印象深刻,韓寒來自己公司小坐,年輕的員工都在辦公室門口等著韓寒簽名合影。於冬強烈地感覺到:像姜文之於70後一樣,韓寒就是80後的代言人。
韓寒也知道如何抓住年輕人的心,2014年電影宣傳期,韓寒在微博上直接釋出slogan:“聽過許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此前路金波和方勵等人曾批評後會無期的名字太過灰暗,韓寒回答:“相信我,絕對沒有問題,年輕人就是喜歡這個。”
釋出一個小時不到,段子手們蜂擁而上,用“依然”造句,該微博24小時轉發量達到16萬,點贊12萬,評論達到3萬。之前反對的眾人只能微微一笑:“沒辦法呀,只能相信韓寒會創造奇蹟。”
在《後會無期》的宣傳期,韓寒接受了許多媒體的採訪,媒體問他如何看待自己的商人身份,韓寒回答說:說商人的話,我覺得我從10多歲的時候就算了,因為我的書最早就是籤版稅的,那時候大家都還在籤稿費。
《環球時報》在此時再次出場,誇獎韓寒的新角色:如果中國有才華的人更願意從事實業,而不是在輿論場上誇誇其談,那麼這個國家的創新就更有力量,他們的成就也會引導社會變得更加寬容和多樣。
韓寒加速推進自己的商業事業,在天眼查上,韓寒一共關聯了15家企業。其中,他擔任法定代表人的亭東影業經歷了多輪融資,在2019年初獲得阿里影業的戰略投資。
與此同時,韓寒開始修正自己,他2018年在微博髮長文回憶起退學往事:“退學是一件很失敗的事情,說明在一項挑戰裡不能勝任,只能退出,這不值得學習。”在部落格時代,韓寒慶幸自己沒有參加高考,17歲時他說:“七門功課亮紅燈,照亮我的前程。”
在韓寒反思自己的當口,一位粉絲在貼吧發表了自己火燒韓寒圖書的照片,並配上聳人聽聞的文字:韓寒已死。
2018年春節的電影《乘風破浪》裡,韓寒讓主角回到過去,和自己的父親達成和解,影評人楊時暘寫道:“他讓鄧超飾演的那個有著弒父傾向的賽車手代替自己和父權握手言和。那個溫暖的微笑不只獻給肉身意義上的父親,更是對世俗世界的示好。”
七天前,《飛馳人生》上映,韓寒再次和記者聊起人生感悟。趙長天曾經和他聊起的妥協問題,這次出現在他口中:“拍電影,寫東西,或者做任何事情,我覺得肯定都需要妥協的。電影是在不停妥協的過程中去做出一個最平衡的結果。”
寫部落格的那幾年,樑文道曾經表揚韓寒,他再寫幾年,就有可能成為魯迅。而現在,韓寒鮮少評論國事,在採訪裡談到自己的改變:“銳氣是一種更深的氣質,是在於我想活成我自己的樣子…可能我現在想活成的樣子在大家看來比較地平和,但是沒有關係,我喜歡就可以。”
《飛馳人生》上映前,韓寒在微博上寫了一段長文《一生熱愛,回頭太難》:“以前寫過一句話: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和喜歡的一切在一起。”“我只是大部分時候勇氣恰好比恐懼多一些。而恐懼比勇氣多的時刻也不會告訴你。畢竟一生熱愛回頭太難,苦和甜都往心裡藏吧。”
在拍攝第一部電影《後會無期》時,片場人員都叫韓寒“韓少”,這也是他多年的稱謂。後來方勵讓大家改口叫韓導。因為他認為只有稱呼改了,權威才立的起來。
*本文作者三聲編輯部,由新芽NewSeed合作伙伴微信公眾號:三聲授權釋出,轉載請聯絡原出處。如內容、圖片有任何版權問題,請聯絡新芽NewSeed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