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騎手團:聽不見風聲,也要活得認真
摘要: 在濰坊,有一個聾啞騎手團,他們在無聲的世界裡騎著車與時間賽跑,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文/王安憶
8月19日凌晨1點,大雨滂沱,濰坊的街上,積水沒過馬路牙子,楊朋朋連衝了幾個水塘,電瓶車進水了。他抓緊從外賣箱裡拎出兩份外賣,掃碼租了一輛共享單車,穿過積水繼續前行。
楊朋朋在路上
看著渾身溼透的楊朋朋,網咖通宵打怪的小夥連聲致謝,住賓館的客人卻沒給好臉色,接過外賣重重甩上了門。楊朋朋沒心思去擔心差評,畢竟電瓶車還丟在路邊。回到福壽街東方路口時,已過凌晨2點。萬幸,車還在原地,楊朋朋推著它一路走回了家。
楊朋朋是菜鳥點我達平臺的一位聾人騎手,6歲那年,因為高燒失去聽覺。之前,他和朋友一起做駕校培訓班,專門服務聾啞人,正因如此,他比誰都更清楚聾啞人找份工作有多難。
楊朋朋和城市經理張宇進行溝通。
不同於紡織、手工等狹窄的就業機會,即時物流平臺的興起,給了聽障群體新的選擇。配送餐飲、門店商品、網購物品……楊朋朋努力融入常人社會,也幫助其他聽障朋友一起融入。在濰坊,他組織了一支20餘人的聾啞騎手團。他們通過勤勉努力,認真生活,收入比以前更高,也更自由。
這支聽不見風聲的騎手,被稱為“超能騎手”,成為當地商圈傳奇的存在。
“我只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群體,知道我們的存在也能跟上時代的進步。”楊朋朋寫道。
無聲的世界,無聲的難
不管多晚睡下,楊朋朋會在清晨6點醒來,這是他剛工作時養成的習慣。那是一家酒廠,工人們都住集體宿舍,每天早起上工,楊朋朋聽不見鬧鈴,但只要高低鋪劇烈地晃動起來,他就知道工友們都起床了,整整八年,日復一日,他的生物鐘就此定格。
楊朋朋躺在床上看手機,手機徹底改變了這群聾啞人。
2009年,楊朋朋成了家,但老婆家在青島,婚後一直兩地分居。2013年,酒廠出了事故,蒸餾裝置報警的時候,只有楊朋朋一人無動於衷,滾燙的熱水濺到後腦勺,他在醫院一躺就是10天。媳婦心疼楊朋朋的傷勢,他卻心疼媳婦趕路辛苦,一出院,他就琢磨著考個駕照。
濰坊有家駕校,配備了專門的聾人教練。2014年10月,楊朋朋來濰坊學車,結識了同為聾啞人的陳培培,還有她的丈夫修強。駕照考出後,楊朋朋找到了第二份工作,駕校留他做教練。
在駕校的兩年,楊朋朋認識了不少聾啞人朋友,雖說這份工作各方面待遇都比酒廠強得多,他對卻始終對一件事耿耿於懷:正常人駕照報名費2000多元,聾啞人的費用卻要貴出2倍,學生們總打著手語“說”,自己找不到工作,沒多少錢。
楊朋朋決定自立門戶,他拉陳培培合夥開駕校,每個聾啞學生只收2800元學費,前前後後招了60多個聾啞人徒弟。
楊朋朋家遠在平度,而修強家離駕校就隔一條馬路。一年前,他索性搬去修強家一起住。89方三室兩廳的房子經過改造,門外一按門鈴,屋內就有燈光提醒。
大學生騎手,“單王”的誕生
楊朋朋擔起第三份工作(兼職),是因為在街上偶遇了正在送餐的王樹林。
王樹林是濰坊第一位聾人騎手,也是當地聾人騎手中唯一一位大學畢業生。他學藝術設計專業,原本在紡織廠做擋車工,雖說每天加班到凌晨2點,但一個月6千的收入還算豐厚。
送單間隙,王樹林和妻子視訊聊天。
2017年,王樹林剛交了15萬首付在濰坊峽山區買了一套房,就收到妹妹發來的簡訊,字少事大——“家裡破產了”。一場雞瘟,王樹林父母在昌邑老家的蛋雞養殖場黃了,一夜之間,家中背上了30萬鉅債。
聽說即時物流配送賺錢,王樹林於2017年10月加入菜鳥點我達,在紡織廠上完八小時班,王樹林就騎半個多小時的電瓶車趕到濰坊,再送八小時的外賣,這樣持續了2個月,王樹林發現比紡織廠賺得多,索性辭掉工作。電瓶車的兩塊電池不夠他跑,索性換了一輛二手摩托車,50塊錢的油可以連跑兩天。
菜鳥點我達是即時物流平臺,分鐘級送達的新物流方式,契合了蓬勃的新零售大潮。餐飲外賣、線上網購、線下門店發貨,平臺上數以百萬計騎手的即時配送,正在給人們帶來分鐘級新生活。
餐飲服飾、鮮花葯品……一單單的送達,王樹林每個月的收入都能過萬,每天早上9點出門,次日凌晨2點收工,王樹林在電飯煲裡放好米,設定20分鐘的煮粥模式,然後就著晚餐盒飯裡的剩菜和湯汁,吃完第四頓餐,再心滿意足地睡下。
王樹林甚至當過整個濰坊菜鳥點我達騎手的單王,不僅在聾人騎手裡他是第一名,在全市所有過萬名騎手中也是。
“他太拼,只知道埋頭苦幹。”修強、王魯燕、王立欣、高利幾個聾啞人,都是楊朋朋介紹來做騎手的。每次在街頭碰到,都只能見到過王樹林的摩托車,“嗖”地一下從自己身邊飛過。
月入萬元的收入甚至超過常人,王樹林的付出則遠超常人,背後是常人無法理解的困難——作為聾啞騎手,他們本身就面臨各種天然難題:無法接聽使用者電話,發的簡訊很多人不看,和商家溝通效率較低,騎行迷路求助較難等。
從一個人,到一支隊伍
“您好!我是聾啞人,即時物流配送員!您的外賣即將送達,祝您用餐愉快!謝謝!”簡訊發出7分鐘了,楊朋朋還是沒有找到顧客的地址。
6歲失去聽力之前,楊朋朋已經會說話了,現在他卻需要很努力地發音,配合緩慢的手語,才能讓人家懂個大概。相比其他聾啞騎手,楊朋朋的脾氣最為平和,送了這麼久外賣,他只發過一次火。
那次,楊朋朋跑進一家餐館,手指比劃著“1”和“8”,可是外賣袋子從他眼前滑過,徑直遞給了22號取餐的騎手。楊朋朋急了,手上反覆比劃著“1”和“8”,嘴裡又含糊地說著“18,18”,想再次引起店員的注意,然而,店員視而不見,轉身去廚房視窗打包下一份外賣。
“咣”,楊朋朋右手握緊拳頭,用力砸向面前的不鏽鋼櫥櫃,這筆衝單獎勵有150元,他真的怒了。
店長聽到巨響,從後廚跑了出來,剛要開口罵人,看到是楊朋朋,一問事由,轉頭就訓斥起了店員。
手機是楊朋朋最重要的工具,接單要盯APP,騎車要盯地圖,快到顧客地址前,要發預先準備好的簡訊,為防萬一,他的衣兜裡還放著紙和筆。
顧客催單的電話,楊朋朋沒辦法接,可也不敢掛,只能等對方結束通話了,再追兩條致歉的簡訊。收到的簡訊量從來遠低於傳送的簡訊量,有時候顧客發來“最後一條了,我發簡訊要花錢的”,楊朋朋“說”自己能理解。
這些經驗——如何在聽說不能的情況下與使用者、商家打交道,做好服務,作為“帶頭大哥”,楊朋朋逐一教給大家,幫助這隻特殊的團隊成長、自立。
楊朋朋和王樹林展示評價記錄,倆人都零差評。
修強的跑單之路同樣坎坷萬分。第一次跑外賣,他就跟在楊朋朋身後,一步一步學習。
輪到修強自己送餐,一位顧客因為外賣超時,擺手跟他說“餐不要了,退掉吧。”就關上了門。修強聽不見顧客說的話,看到他擺手,還以為顧客不要這份外賣了。
第二天,客服的來電也被修強結束通話,結果這一單被系統罰了50元。楊朋朋知道修強好幾晚無法入眠,但申訴上報時效已過,只能安慰他“當做一次經歷,我們下次好好做。”
送單時,王樹林會拿出物料展示給顧客看,說明自己是聾啞人。
其他聾人騎手,或多或少都遇到了問題。楊朋朋於是為大家制作了說明牌,在上面標明聾啞騎手的身份,以及“不方便接打電話,只能發簡訊”的提醒,在配送盒的便利貼上,也寫明“我是聾啞騎手,如有服務不周請諒解”的字樣。菜鳥點我達也專門為平臺上的騎手製作了全套的標牌,方便他們和商家、使用者打交道,包括向路人問題求助。
聾啞騎手拍攝合影時,展示“我是聾啞人”的手語。
現在,當地萬商圈的店家都很認可這20多位聾啞騎手,還會為他們給出最低折扣的工作餐,而不少常常下單的顧客,也接受了這一特殊騎手群體的存在,每次收到簡訊,都願意自己下樓領取,省去他們的一些麻煩。
認真生活,認真發光
這群聽不見風聲的騎手,愛靜,專注,抱團,渴求尊重,希望公平。在菜鳥點我達平臺上,包括他們在內,這些克服自身障礙、認真敬業的人被稱為“超能騎手”:他們因自強自立而超能,因認真生活而發光。
技術也帶來公平。除了更多就業選擇,平臺在給大家提供隨身物料外,菜鳥點我達也在進行技術升級,強化騎手訂單提醒、取單便利,方便使用者知情,提供溝通工具、客服綠色通道等,讓騎手和商家、使用者的交流更加無礙。
現在,每個月王樹林都會打錢給爸媽,但他從不記賬。他寫下一句話:“我是他們的兒子,我給我爸媽錢來還債,不需要記賬。”
5月份剛入職的聾人女騎手高利,個子瘦瘦小小,配送完還要回家照顧6個月大的寶寶,因為前不久離婚,情緒不太穩定。楊朋朋放心不下,手把手帶著她送了十八九單。
唯一的女聾人騎手
微信群裡,聾人騎手們每天輪流詢問高利的情況,擔心她晚上不安全,擔心她跟客戶溝通不暢,擔心她提不動啤酒上7樓。聽她說電瓶車不知道為什麼啟動不了,修強、楊朋朋和王魯燕兵分三路支援。
回到修強家,到處掛著兒子從出生到現在5歲半的照片,電視機上還擱著陳培培和兒子的合影。兒子非常健康,能聽會說,也會一些基本的手語,夫妻倆早出晚歸,暑假期間都是讓爺爺奶奶幫忙帶著。
幼兒園大班要開學了,夫妻倆剛交了4000多元的學費。明年兒子就能上小學了,小學文化的修強,就希望多賺點錢,有朝一日讓兒子考上名牌大學。
酸菜魚,小炒土豆,炒芹菜,修強的拿手菜,一道道端上桌子,陳培培最愛酸菜魚,每吃一口,都豎一次大拇指。
楊朋朋躲在書房,對著牆上掛著的“濰坊樓市”地圖,看得出神。他看地圖是為了記路,送餐時沒找到顧客的住址,就在心裡先記著,回到家站在地圖前再記一遍。
楊朋朋(右)租住在修強家中。修強只象徵性地向他收取了少量的租房費用。
每次看地圖,楊朋朋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在奎文區多停留一會,他喜歡這個區,距離日常跑單的萬達商圈3公里,騎電瓶車只要十幾分鍾。他想著,再多攢一點錢付了首付,就在奎文區買一套房,把老婆從青島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