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公佈任正非對話外媒實錄:我不知道誰是華為的接班人
[摘要 ]任正非表示:“華為接班人在迴圈更替中自然會產生,而不是我制定的,因為我不是沙特國王。”
來源:心聲社群 騰訊科技整理
1月15日,華為公司創始人任正非在深圳華為總部接受了外媒的採訪,這是他在公開報道里第三次接受外媒採訪,迴應了外界關切。
1、外媒:您在軍隊的這段經歷,怎樣影響的您在華為的管理風格?現在華為在全球都面臨著比較多的審查,華為與軍方的這些聯絡,在怎樣的程度上影響到華為的未來?
任正非:當時中央希望要讓中國每個人每年都能穿上一套新衣服,就從法國德布尼斯·斯貝西姆公司引進了世界最先進的化工裝置,建立一個大型的化纖廠,希望通過生產化纖來給每個人提供一套化纖衣服。這個化纖廠在遼陽太子河邊上,條件非常艱苦,當時,中國完全混亂了,調不動地方工程隊伍,地方的工程隊伍都不肯到那個艱苦地方去,所以中央只能調軍隊去修建這個化纖廠。
當時部隊的工程能力比較低,像我這樣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就得到了使用。部隊進入施工現場時,數十平方公里的現場,沒有一間房屋,部隊全部都睡在草地上,當時是七、八月份。後來工廠撥款建了大批的土坯房,漏風、漏水。那段時間我的體會:一是,接觸了世界最先進的技術;二是,吃著世界上最大的苦。當時法國這個化纖廠,自動控制水平是非常高的,至少當時全中國還沒有這麼先進的工廠,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世界先進技術,還學會了吃苦。我們住在這種土坯房中,既不抗凍,也不防風,最低溫度可以達到零下28度。當時中國處於極度困難時期,肉和油的供應極少,東北老百姓每個月供應的食用油是3兩,相當於150克。沒有任何新鮮蔬菜,這些蔬菜都是在秋天把白菜和蘿蔔用一個很大的混凝土池醃製起來,做成酸菜和酸蘿蔔,那麼就吃半年的酸菜酸蘿蔔。主要食物是高粱,而且是很難吃的雜交高粱。我們一邊學習最先進的技術,一邊過著最原始的生活,這就是那段時間的經歷,用一個詞總結,就是“冰火兩重天”。
但那段時間,我過得很快樂。那時在其他地方讀書太多是要受批判的,唯有在這個工廠還可以讀一讀書,因為完全搞不懂這些現代化裝置。那時候我是連隊的技術員,由於工作努力,後來晉升到一個20多人的小型建築研究所當副所長,技術職級是副團級。我們那時的夢想,就是希望在改革開放大裁軍之前,能夠得到一箇中校軍銜再退伍,可惜沒有實現。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是一個沒有獲得軍銜的退伍軍人。
2、外媒:根據記錄,您在1982年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的黨代會,你為何沒有參加其他的黨代會呢?華為和中國共產黨的關係是怎樣的?
任正非:我們在擔負最先進的化纖廠的建設過程中,檢驗先進裝置缺少一種儀器,這種儀器瀋陽自動化研究所的一個技術員在國外看見過,告訴我是什麼樣子。我就用數學推導的方式把儀器的設計推導了出來,但是我對推導並沒有把握,就曾去請教過東北大學的李詩久教授,來確定我的推導是否合理。得到他的肯定以後,我把這個儀器發明出來了。當時正好國家粉碎了“四人幫”,開始搞經濟建設,國家在尋找好的案例證明科學技術是有用的,我的這個小發明就被誇大成了大發明,被各種報刊、雜誌、電影紛紛宣傳。由於廣泛的宣傳影響,我有幸被全國科學大會選中,參加了全國科學大會。
大家都知道,在那個時代,不是黨員連炊事班班長都當不了。我參加全國科學大會,卻不是黨員,上級很奇怪,所以組織給了幫助,讓我成為了黨員。當時我不能加入共產黨的原因,不是我個人工作表現不好,而是我的家庭原因,當時我父親是作為“走資派”被關進牛棚的。大家都知道,一個革命的知識分子,他的歷史遠遠比一個工農幹部要複雜得多,共產黨的嚴格審查致使他十年沒有平反,所以我不能入黨。我1978年入黨後,當時國家提倡幹部要四化(年輕化、專業化、知識化、革命化),我又符合條件,就推薦我去參加十二大選舉,我就被選上了。可惜那時候太年輕,對黨在這個大時期的大改革什麼也沒聽明白,這是十分遺憾,我那時是個單純技術觀點的“呆子”。我是永遠地熱愛祖國、擁護中國共產黨的,但是我絕不會做傷害世界任何國家的事情。
3、外媒:我們知道過去兩週或者最近一兩個月以來您面臨了很大的壓力,所以今天很感謝您和我們交流。我的問題和安全相關,最近我們看到很多國家政府,包括美國、澳大利亞政府提出的安全的擔憂,其實他們並不懷疑華為技術的可靠性,而是看起來擔心華為,甚至是擔心所有中國公司。所以我想知道對於華為的外國客戶,您能給他們怎樣的保證,華為能夠保護他們的網路安全,保護他們資訊的機密性?另外考慮到中國法律的環境,您的擔保有怎樣的限制?
任正非:首先,過去30年來,華為公司在170多個國家,為30多億人提供服務,保持了良好的安全記錄。其次,華為是一個獨立的商業公司,我們在網路安全和隱私保護上是堅決站在客戶這邊的。我們決不會去危害任何國家,傷害任何人。第三,中國外交部也做過澄清,中國沒有任何法律要求企業安裝後門。華為公司和我個人也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這樣的要求。
4、外媒:外國對於華為安全的擔心,一方面是由於您的軍方經歷,另外一方面擔憂來源於中國政府或多或少是以某種形式持有華為的。華為對外宣傳完全是員工持股的公司,但是對外股權和結構上卻是一個祕密,這方面的資訊公開或者上市,是可以很大程度上緩解這種擔憂的。華為的持股結構,為什麼如此神祕?
任正非:大家都看到,資本至上的公司成功的故事非常少,資本是比較貪婪的,如果它有利益就趕快拿走,就失去對理想的追求。正因為我們是一個私營企業,所以我們才會對理想有孜孜不倦的追求。我們從幾百人開始就對準一個“城牆口”衝鋒,幾千人、幾萬人、十幾萬人還是對準同一個“城牆口”衝鋒。對著這個“城牆口”,我們每年研發經費的投入已經達到150-200億美元,未來五年總研發經費會超過1000億美元。資本公司是看好一個漂亮的財務報表,我們看好的是未來的產業結構,因此我們的決策體系是不一樣的,我們很簡單的,為人類進入資訊社會而奮鬥。
同時也告訴你們一個資訊:我們公司有96768名持股員工,前幾天也就是1月12日,在170個國家、416個投票點完成了新一屆持股員工代表的選舉,這個選舉過程歷時一年,先是對治理章程的宣傳,讓員工明白公司的治理架構是什麼;然後分層分級地推選候選人,每層候選人都要自我宣講,爭取持股員工認同他,他不是被選上,只是被提名。這些提名再被彙總到更上一層組織,再更廣泛爭取民意,完成一定的收斂。這個收斂以後的名單再會由各級高層組織審議和協商,聽取民意和調查,然後再次收斂,最後向選舉委員會彙報,彙報之後再返回去,收斂到兩百多人,然後放到資訊平臺上,公開徵求意見,再進行投票。確定候選人名單。
1月12日,我們完成了全球的投票,這幾天信使們正揹著這些選票往回飛,持股員工代表大會就是公司的最高權力機構。公司所有權的歸屬是96768名持股員工,這些人要麼是華為在職員工,要麼是曾經在華為工作多年後的退休員工,沒有一個非華為員工持有一美分股票,沒有一個外部機構持有一美分股票,政府任何部門沒有一美分股票。公司專門有一個儲存股權資料的庫房,歡迎記者們去參觀、抽查。
我創業的時候並沒有錢。我從軍隊轉業,我們夫妻二人一共拿到3000元左右人民幣的復員費。當時深圳要求公司註冊資本最低是兩萬元人民幣,我通過集資的方式獲得21000元的資金,註冊了這家公司。今天,我個人在華為持有股票佔總股數為1.14%,我知道喬布斯的持股比例是0.58%,說明我的股權數量繼續下降應該是合理的,向喬布斯學習。
5、外媒:去年非盟中心的通訊被攻破了,華為為非盟大樓提供了相關裝置,請問華為對此如何迴應?如果有任何中國人或者外國人在中國違法犯罪,在華為手機裡留下了一些線索,請問華為是否會配合中國司法機關來解決這個問題?再例如,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在海外犯法了,華為應該怎麼做?
任正非:無論是華為的中國籍員工或非中國籍員工,只要違反當地法律,我們都會配合司法機構調查。我們堅決反對員工任何違反法律的行為。公司內部有非常龐大的內外合規管理系統,用來預防這些事件,違反後,有紀律部門來處置。華為公司未來的規模可能還會更大,雲時代的網路社會更復雜,如果我們不用紀律來約束自己的行為,可能我們會不堪重負。
至於非盟的網路被攻破,和華為沒有關係。
6、外媒:回到華為公司業務層面,我想知道最近某些國家考慮到網路安全而停用華為的裝置,對華為本身的業務有哪些影響?華為未來會有哪些動作,或者您自己覺得華為應該怎樣做, 在未來的歐洲及美國等一些發達國家、五眼國家這些地方更好地進行正常業務?
任正非:首先,客戶有接受我們的,也有不接受我們的,不是現在才存在這個問題,過去也有這個問題。如果不接受我們,只是少數議員和官員的意見,他們不代表政府規定,我們要積極去溝通。如果上升到政府規定,那我們就不在這個國家進行銷售。
圍繞現在的爭論點是5G,4G以下大家還沒有爭論。沒有爭論的地區的產品,我們還要繼續銷售。有少數國家決定不再購買我們的產品,我們就把願意購買我們裝置的國家做好,用優秀的網路說明我們是值得信任的,這也是一個技術上的和平競賽,我認為這是公平的。
7、外媒:您之前提到,如果中國政府要求您提供網路裡面的資料,或者在裝置裡面安裝後門,您會明確的拒絕,不會去服從這樣的要求。但我們知道您也是一個共產黨員,你怎麼才能夠拒絕政府或者黨對您提出的要求,以什麼樣的方式去跟這樣的要求進行鬥爭?面向您的客戶,你通過什麼樣的保證讓他們放心,說“出現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去服從”?
任正非:我們公司是一家商業公司,商業公司的價值觀是以客戶為中心,所以我必須遵守商業規則。至於我個人的政治信仰,和我們商業行為不一定有密切關係。所以我剛才講的已經非常清晰,就是堅決不會做這個事。今天的採訪通過報紙登出去以後,未來20-30年,也許我還活著的時候,大家會記得用這句話來驗證我的行為。
外媒:接著問一個問題,之前我們提到蘋果的例子,他們不服從政府的要求,甚至把政府告到法庭。中國有沒有這樣的法律制度給華為這樣一種可能?
任正非:我不執行政府的要求,應該是政府來告我,而不是我去告政府。政府告不告我,我就不知道了。
8、外媒:想問一下,其實過去我們看無線通訊技術的陣營主要是兩派,一個是GSM,一個是CDMA,您能不能預測一下未來有沒有可能出現兩種技術陣營:一個是中國主導的技術陣營,加上美國主導的技術陣營,比如手機平臺上,我們有安卓的平臺,也有IOS平臺。
任正非:我們這個世界曾經在鐵路的建設上走過窄軌、標準軌和寬軌共存的時代,這給世界的運輸行業增添了非常多的麻煩。在通訊領域也有多標準的時代,給網路建設增加了非常多的成本,3G、4G都是這個問題。為了使通訊網路能夠統一起來,我們共同在5G上達成了一個標準,這就是為迎接人類社會走向一個智慧社會打下了基礎。如果人為地把它分為兩個世界,我認為對世界智慧社會的進步是有害的。技術科學家的理想和政治家的智慧會決定人類社會的未來。我個人是堅決支援世界建立統一標準的。
9、外媒:兩個問題,您現在腦子裡想的未來作為公司CEO的接班人是誰?第二,在華為文化的打造上,您發揮了什麼樣的角色?華為的文化是以進攻性,高要求著稱,大家也經常概括成狼性的文化,在文化塑造上您做了哪些事情?為什麼文化如此重要?
任正非:華為公司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為客戶服務,權力是為了推動共同價值觀的動力和潤滑劑,誰來接班,誰就有權力去推動價值觀,起到動力和潤滑劑的作用。如果權力不受約束,就會阻礙和破壞這個價值觀。我們的治理章程是力圖實現分權、共進、制衡,使權力閉合迴圈,以及在迴圈中科學更替。
公司的命運不能繫於個人。否則個人遇到安危,公司就不運行了?面向未來不確定的生存與發展環境,我們唯有堅持集體領導,才能不斷戰勝困難,取得持續的勝利。集體領導機制的生命力與延續性,是通過有序的換班機制來保障的。所以,今年我們已經完成了170個國家、96768名持股員工的選舉,這要形成新一屆的權力機構。通過制度交接班,才能確保公司“以客戶為中心、為客戶創造價值”的共同價值得到切實的守護與長久的傳承。
我們分成了幾層治理機構,每層治理機構責任聚焦明確,又分權制衡,避免權力過於集中或者因不受約束而被濫用。比如,建立核心精英群體,是由退出董事會、監事會的高層領袖組成,維護公司長遠利益,掌握治理領袖的選拔,這個設計吸取了歐洲著名管理學家馬利克的觀點,也吸收了歐洲和世界各國重要百年公司的治理經驗。董事會的選拔是“任人為賢”,資歷不重要,他們的責任是多種糧食,改變土壤肥力,帶領公司前進。監事會“任人為忠”,對董事和高管的勤勉履責予以監督。所以,權力在閉合中迴圈,在迴圈中科學更替。
現在輪值董事長有3位,每個人當值6個月,在當值期間是最高領袖,最高領袖是置於法下,這個“法”就是治理章程;也置於集體民主中的。比如,當值輪值董事長可以提議,3位輪值董事長商議以後,是否能將提議上常務董事會討論;7個人組成的常務董事會通過表決,也只能形成提案,交給董事會表決;董事會多數表決通過,才能成為檔案。董事長代表了持股員工代表大會,對常務董事會進行規則管理,常務董事會和董事會的執行必須遵循治理章程的規則。監事會是對董事行為進行監督。所以,誰是接班人,不知道,在迴圈更替中自然會產生,而不是我制定的,因為我不是沙特國王。
10、外媒:想知道您對2019年的業務展望,我們看到華為的一些競爭對手,包括像愛立信,他們的日子很難過,這會不會幫助華為進一步去發展業務的多元化?2019年收入的目標現在有沒有數字了?
任正非:2019年,我們可能會碰到國際環境的很多挫折,所以剛才我說我們的增長不會超過20%,估計在1250億美金左右。我們也不會乘人之危去搶佔愛立信、諾基亞它們的市場。而且現在整個環境對它們是有利的,因為有些國家限制我們不能進去,沒有限制它們,它們的機會就比我們更多一些。
11、外媒:第一,關於孫亞芳女士,您可以解釋一下她在國家安全部、華為的兩個關係嗎?第二,華為和解放軍的商業關係,有多少收入來自軍方或者和軍方有關的機構?第三,華為和軍方或者軍方相關機構在研發方面有無合作?
任正非:第一,孫亞芳的簡歷,公司網站上有公佈。第二,可能有少量民用產品進入,數量我就不太清楚,因為不是作為主要客戶。第三,我們和軍隊的研發機構沒有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