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炳皓:我是怎樣浪的──獻給“新浪20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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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程炳皓
20年前,1998年11月下旬,我剛剛找到一個新工作,公司辦公在塔院幼兒園裡,只有5、6個人,工作內容是:研發下一代的瀏覽器。
而且,使用的開發工具是MFC,Microsoft Foundation Class,可能你們沒有聽說過,總之很牛就是了,而且我以前從沒有用過它,你可以想象到,我每天去上班的時候有多麼興奮。
剛去了不到一星期,有一天突然有人呼我,是的,20年前我們使用BP機,我去回電話,聽到那邊一個聲音問:“請問你是程炳皓嗎?”
我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你,你不是小尼嗎?是我啊!”對方突然沉默了,我又問:“你不是小尼嗎?董納維?”對方遲疑了一下:“額,不是,我叫,董納新,我是四通利方的,我們收到你的簡歷,你今天下午能來面試嗎?”
“啊……嘔,好,好好……”
1998年對我來講,是不尋常的一年,這一年,我離開了畢業分配去的單位“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來到了中關村,並且在一年之中,換了五個公司,其中四次主動離職,一次被辭退。
我離開原子能院後,去的第一家公司,叫做“國通”。
我應聘這家公司,是因為,做為一個當年很早就上網的人(我給我們研究室買了世紀互聯的ISP上網服務),我很喜歡去四通利方的論壇,我在那裡看到了國通公司的招聘廣告,應聘成功。
來到國通公司後,我才聽說國通公司和四通利方的人很熟悉,國通公司的一位做網頁設計的同事--董納維--大家都叫他“小尼”,的哥哥就在四通利方,由於四通利方在我心中的崇高地位,我非常羨慕董納維有這樣一位哥哥。
我曾經向一位跟董納維很熟悉的同事打聽:“董納維為什麼叫小尼?”
那位同事名叫“周睿”,後面還會出場,回答我:“因為他哥哥叫老尼”。
所以,我接完那個電話,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董納新、董納維,難道是傳說中的“老尼”親自給我打了電話?等一下,他是通知我去面試,我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確實,我在幾周前被人辭退失業,瀏覽招聘廣告的時候,看到四通利方要招聘“組合語言”程式員,我覺得寫組合語言是一件特別特別牛的事,而且又是大名鼎鼎地四通利方,所以趕緊投了簡歷。
我撒謊請了假,興沖沖趕去,見面後發現,老尼的聲音跟小尼其實不完全一樣,小尼的聲音有些尖銳,老尼的聲音比較溫和。
老尼溫和地說:“我們把一個矽谷的公司合併了,我們正在做一個炒作,你看電視了嗎?”
我沒有料到,面試的第一個問題會是這樣,我本來滿心期待問個演算法什麼的,我非常不好意思:“額,我住的地方沒有電視”。
“哦,那個公司的CEO就在隔壁呢。”
“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等會,波子跟你聊一下。”
過了好一會,波子趕來,他非常和藹可親,但是也沒有問我演算法,“你對工資有什麼要求?”
我已經面試過很多公司了,但是還從來沒有人問我這個問題。
“我,按照你們的規定來就行了。”
波子不死心地追問:“沒有什麼要求嗎?”
“額,四通利方這麼好的公司,你們肯定有你們的一套規定,按照你們的規定來就可以了。”
“你用過VB 和 SQL Server?”
“額,用過…”,其實我用得不多。
“我們資料庫用MySql, Web Server 用Apache…… ”波子開始介紹他們自己,他說的我完全聽不懂。
“為什麼不考我演算法呢?”我心中暗忖。
他又開始看我的簡歷。
我看他的眼睛掃到了簡歷的最後,心情開始緊張,因為,在簡歷的最後面寫著我的學歷“中專” 。
中專畢業,而且沒有學過計算機專業,要做程式設計師,在當年,當然是非常困難的。我碰到過一些面試者問過我的學歷後馬上就讓我離開了。
所以,我特意把學歷寫在最後,希望面試者至少先看看我的工作經歷。
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波子很快看了一遍後,“好啊,我覺得沒問題呀。”
我出了門,歡呼雀躍,趕回塔院幼兒園去辭職。
路上,我居然碰到了上文提到過的周睿,他問:“幹什麼去了?”
“去四通利方面試了。”
“怎麼樣,沒問題吧?昨天小尼問我你技術怎麼樣,我說挺好啊……”
我趕回塔院,馬上向老大說,我辭職了,因為四通利方錄用我了,四通利方是這麼好的公司,所以我要去了。
老大說:“額,四通利方,好吧,我能理解。”
12月初,我興沖沖趕去上班的第一天,突然發現,公司改名叫“新浪”了,到處掛著橫幅“利方掀起新浪,網上生活開張”。
也沒有人跟我提什麼“組合語言”,我的新工作是“互!聯!網!”
我對新公司非常滿意,首先,辦公地點從幼兒園升級到了小學,而且有三層樓,暖氣開得特別熱,公司人特別多,至少有幾十人吧,男的風神俊朗,女的風姿綽約,他們看起來都特別忙。
我第一天來,去找李嵩波--就是面試我的“波子”,他還沒來--我後來才知道他們都習慣晚上幹活。有一位英俊少年主動招呼我,他叫田麗英,後來每當我離開公司忘了在門口記考勤,就打電話找他幫我補。
田麗英突然轉向旁邊,對一個剛走來的人說:“這是咱們的新同事,技術的。”
我看到一個特別高的年輕人,那一瞬間,我想起王熙鳳說林黛玉“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 ,他伸出手來,一面同我握手,一面用渾厚明亮的嗓音高聲說:“你好,我是汪延!”
我趕緊也握手,一面想“這人連聲音也這麼好聽,可是,汪延是誰啊?”
2005年,我負責研發新浪自己的搜尋引擎--愛問,汪總叫我到他的辦公室,彙報進展,最後他教育我說:“你要特別特別努力,象你高考的時候一樣。”
“是。”
“你說說,你高考的時候是怎麼努力的?”
“額,我,我會努力的。”
“你說,你高考的時候是怎麼努力的??”
“我…沒有參加過高考…”
“藕?!少年班!?”
“不是不是…”
“那你是,留學?”
“沒有上過大學…中專…”
“中專??誰招你進來的?”
“老,老尼和李嵩波啊。”
汪總撥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波子的聲音:“喂?”
“程炳皓是你招進來的嗎?”
“是啊”
“他沒上過大學,你知道嗎?”
“呦,我不知道啊。哦,我想起來了,是先問了國通的人……”
“所以”,我後來想,“我能進新浪工作,真的要感謝周睿啊!”
不過,周睿從2000年到2003年做我下屬的期間,好像對我意見蠻大的,他說,我是他生命中的一朵烏雲,“終於在2003年飄走了”。
而且,我能進新浪工作,也完全是一系列偶然連起來的。
而這些偶然的結果,極大地影響了我的人生。
從1998年12月開始,我在新浪工作了九年,這是我人生非常重要的九年。
而之後的開心網,也跟我在新浪的工作經歷有莫大的關係。
僅舉一例:
開心網第一版開發完成後,使用者從哪裡來呢?
我們團隊每個人都去找自己的親朋好友來用。
我在新浪九年,有無數新朋舊友,有的早就離開新浪,有的還在,我就想盡辦法去聯絡他們來用。
結果,新浪在職的、離職的,新老同事在開心網會師了。因為這是他們用過的第一個線上社交平臺,許多離職的同事們突然在這裡聯絡到,都感覺特別好。
然後大家又都去邀請自己熟悉的同事來用。
有人留言說“程炳皓真奇怪,他從新浪離職,又回頭給新浪做了一個內部網。”
於是我們很快就有了幾千名初始使用者,而且奠定了我們良好的社群氛圍。
這是我們早期成功的一個重要基礎。
回到1998年12月。
我們幾乎每天都加班,經常去公司北邊垃圾站旁邊的一個小飯館吃晚飯,公司報銷啊。
我不太喜歡和汪延一起吃飯,因為他總是點“醋溜土豆絲”。
我也不太喜歡和我的主管王志剛一起吃飯,因為他總是點“地三鮮”。
為什麼他們都不點肉菜呢?
王志剛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佈置完工作,突然,他有些躊躇,“嗯,你以後注意,穿得好一點,因為你以後,要管人。”我低頭看看,來到新浪後才買的,世界名牌“班尼路”,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我的第一份核心工作,是開發新浪的搜尋引擎頻道,程式設計師只有我一個,做了一個多月,有一天,我們要正式釋出到網上給使用者用了,而且,第二天上午,要開新聞釋出會。
因為沒有經驗,出現各種各樣的小狀況,一直到夜裡1點,才真正完成釋出。
居然馬上就有人用!我非常興奮,一面做一些善後,一面看使用者搜了什麼,點了什麼,真好玩!
一直到夜裡快3點,才騎自行車回家,第二天早晨7點多又起床,騎自行車去參加新聞釋出會。
2000年,新浪上市前,公司給我們發期權,大概是為了激勵士氣,我們要挨個走進志東的辦公室,籤期權協議。
我進去後,志東和藹示意我坐下,說:“你現在管Search?”
“嗯。”
“Search 很重要。”
“嗯。”
志東看我沒有更多話,就翻開期權協議,示意我:“你就在這裡簽字,”又補充了一句,“象你用信用卡簽字那樣。”
我抬起頭:“我沒有信用卡,怎麼辦?”
“啊??沒關係,在這裡寫你的名字就好了。”
2001年6月3日,新浪第一次大規模裁員,原因是網際網路泡沫破裂後,投資人向網際網路公司要盈利的壓力。我主管的搜尋部門本來有20多個人,要裁掉十幾個。
我的心態就是:那麼我也辭職吧。
所以,當一位同事被通知去人力資源部,她把我叫到樓道,問我,“程炳皓,公司裁員是有我嗎?”
我非常輕鬆地回答:“是啊,有你。”
這位同事憤怒地對我爆發了。
嚴總先是憤怒地不理我,不跟我談辭職的事。
然後有一天,嚴總開車帶我回家,一路做我的思想工作。新浪在萬泉莊,他家在亞運村,我住天通苑。
我只記得他說:“你不是說你的搜尋也能賣錢嗎?你就先去賣錢,你賣出來你想走再走。”
我本來對於他開車帶我回家這事誠惶誠恐,於是趕緊答應了。
2002年底,我在上海出差,和新浪華東技術團隊的同事談工作,突然,手機響了,一看,“Ben”,我一面想起老尼給我講的笑話“你好笨”,一面接了電話,Ben 讓我飛去廣州,跟隨Hurst 去調查一家公司。
我找人買好機票,然後去和華東技術團隊同事一起吃午飯,吃飯的時候他們問我,你的飛機不是浦東吧,如果是浦東要早走,我說“不是浦東”,吃了一會,我說,“我還是早點走吧”,隨手拿出機票,突然發現,是浦東!
我飛奔到機場櫃檯前的時候,領登機牌的時間已經過了,我苦苦哀求櫃檯前的兩位小姐姐,向她們保證,我一定飛跑過去,不會耽誤飛機起飛。
一位小姐姐莞爾一笑,隨手給我辦好,遞給我登機牌。
我拿著登機牌飛跑,一直飛跑,一步都沒有停,直到坐上擺渡車,突然,我的手機響,是 Hurst,我接起來,“炳皓,我剛才看到你飛快從我身邊跑過去,我叫你你也不理我……”
我去見的那家公司,叫訊龍,在哪裡,也見到了我未來的領導,“王欣”。
2003年年初,王欣給我打電話:“炳皓,現在廣州的技術團隊也歸你管了,你要馬上過來啊,這邊很需要你!”
我有些猶豫:“廣州的非典到底有沒有事啊?”
“沒事,都是一些無良商家造謠,想多賣一些白醋。”
我飛去廣州,王欣帶我去吃飯,說:“你注意點,不要到處跑,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額,不是沒事嗎?”
“還是有事。”
過了2個月,北京,因為非典,我們大部分人都在家辦公了。這時,我奉命和波子一起去首爾出差。之前有飛機上傳染非典的案例,所以我心中不無擔心。
波子給我幾個他從美國帶回的N95口罩。
路上、機場,都空空蕩蕩,我們在機場被各種方式多次測了體溫。
上了飛機,也空空蕩蕩。
飛機降落,我們一到首爾機場,人來人往,突然覺得,人多真好。
我們到了住的飯店,進了電梯,電梯裡面還有一對男女,一個說:“哎呦你看這兒,街上還這麼多人,真好。”另一個突然說:“你說中國話,這兩個人要知道咱們從北京來的,得多害怕呀!”
2007年6月,我坐在Charles 面前,努力做出平靜的表情:“我要辭職了”。
我在新浪已經工作八年多,我覺得我好像沒有做出什麼。
很多事情,回頭去看,都發現自己非常幼稚;或者,換了別人也能做。總之,一事無成。
我對公司也有很多抱怨,心想我做一個公司,一定能比新浪的管理好。當然,幾年之後就打臉了。
Charles 慢條斯理地說:“炳皓,我沒有直接管過你,但是我問了你的每一個主管,都說你好,我想這一定能說明一些問題。”
那時候,我還想不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想不到他還會再“直接管我”多半年,想不到我還會從他那裡受益很多;
在腫脹的夢想驅動下,我2008年最終離開新浪自己創業,之後,新浪又最早投資開心網支援了我們。
在“真假開心網”打官司,和開心網轉型期的困難裡,又是無數新浪老同事鼓勵我、支援我……
20年了,我想下一個20年,我應該和新浪還有更多的緣分,起碼,我會一直為她加油!
祝新浪,越來越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