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解“不可能三角”:中國普惠金融的困境與經驗
“讓儘可能多的人獲得金融服務,以儘可能低的利率,同時風險要儘可能低。在調研中,我們感受到中國普惠金融從業者的壓力和希望,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三角’,但其中又孕育著巨大的發展空間。”
在零壹財經·零壹智庫第31期閉門會上,零壹財經創始人柏亮在主持會議時如此“解題”。這次會議的主題是會議主題是“普·惠·險——從金融改革看普惠金融平衡發展”。
發展普惠金融,是中國金融改革的目標之一。近年來隨著金融科技的發展,新技術和新模式不斷被用於普惠金融的“試驗”,“數字普惠金融”應運而生。
中國是數字普惠金融的最大試驗場。巨大的改變、複雜的風險和廣泛的爭議伴生於這場巨集大的試驗中。
本次閉門會邀請了相關學者和業界實踐者,進行了深入的討論和激烈的交鋒,提出了中國普惠金融發展中很多有效的探索、也揭示了很多深刻的現實問題。
第一部分 P2P困局引發的思考閉門會的討論從P2P借貸行業面臨的困境開始。P2P借貸是普惠金融實踐中逐漸探索出來的新金融業態,但它的發展並不順利。
2018年6月份以來,P2P風險事件不斷,投資人恐慌、平臺流動性危機隨之爆發。據零壹資料統計,第三季度的問題平臺達239家(區域性逾期和暫停運營的,稱為“爭議平臺”,不包含在問題平臺統計內),爭議平臺48家,另有4家平臺宣佈轉型。其中,清盤92家,立案69家,失聯及跑路14家。
多重問題交織,導致P2P問題愈加嚴重面對P2P發展困局,北京市金融風險研究院執行副院長郭華認為,經濟在下行過程中積累了一些風險,金融監管加強後,風險會不斷暴露出來。所以在實行強監管時,應注意監管帶來的風險。
在當前的經濟發展過程中,有三個需要解決的金融風險問題,一是政府的地方債問題,這無疑會影響金融發展;二是農商行面臨的問題非常嚴重;三是P2P問題怎麼解決。這三個問題交織在一起使問題變得更加嚴峻。
而在實際中,金融管理部門統計的P2P平臺數量和公安部門不一致,公安部門打擊的P2P平臺中部分並未納入到金融監管部門的管理範圍,導致公安部門在打擊過程中面臨四大難題。一是辦案人員數量難以滿足案件需求,刑事和民事問題交織在一起,法院難以立案,導致債權回收面臨問題;二是出現問題後,公安追贓層次難以確定;三是事件涉及到的人員難以控制;四是投資人的錢如何處理。因此,需要考慮納入整治的P2P平臺風險大,還是未納入整治的平臺風險大。
針對上述現狀,他認為P2P面臨的問題是如何轉型、如何尋找出路。
他指出,想控制P2P風險,必須把它納入到整治範圍內,整治完成後是否會頒發牌照,政府還需進一步考慮;在法律上,P2P借貸是否適用於民間借貸的法律仍需進一步研究,民事行為和商事行為需區別處理。這些問題都還需要深入研究。
“逃廢債集團化”是P2P平臺“爆雷”的重要原因除了監管問題、流動性問題及“羊毛黨”等問題,北京網際網路金融行業協會祕書長王思聰認為P2P平臺“爆雷”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逃廢債集團化”:
一是P2P發展時間短、盲目性強、風控能力相對較弱,仍處於幼稚期,平臺難以深入到每個借款企業,這樣就產生了一些中介。以前“逃廢債”的黑鍋讓借款人背上了,通過最近的排查,發現借款人不一定是真正的“逃廢債”者,部分中介往往是真正的“逃廢債”者。由於中介的專業性以及對借款群體的黏性和壟斷性,平臺倒閉後,中介還存在,就會繼續收錢,借款人會繼續還錢,中介獲得收益。以前中介是區域性的,後來發展成跨區域性的,現在變成了“集團化逃廢債”。
二是許多倒閉的平臺基本上都是被控制資產的中介方搞垮的,平臺隊伍往往比較年輕,金融風險經驗較少,當然也不排除平臺和中介合謀的情況。
如何面對資本市場多家中國P2P借貸平臺已經在境外上市,但是整體而言,行情走勢並不理想,甚至下跌慘重。資本市場究竟怎麼看待P2P借貸或者普惠金融?P2P平臺應該如何看待資本市場的表現?
51信用卡副總裁魏建鵬認為,如果希望在資本市場有很好的表現,短期看可能要放低預期,因為整個資本市場對中國網際網路金融的監管環境和發展方向的判斷都還不夠明朗。雖然資本市場對中國互金行業充滿挑戰,但上市對業務發展而言還是有積極促進作用的。
他進一步闡釋道,上市不僅使公司的資本實力更加雄厚、有利於吸引人才,而且整體業務也會迎來更好的發展機會。上市前,公司資訊處於非公開狀態,而上市後,成為一個公眾公司,所有的資訊都是透明的。IPO招股書會有公司詳細的業務和財務情況的介紹,上市後公司也需要每半年或每季度一次進行定期報告。投行、外部審計、律師會檢查公司披露的資訊,透明度的提高會有助於公司公信力的提高、有助於拓展第三方業務合作。
透過P2P問題看普惠金融發展北京網際網路金融行業協會首席經濟學家黃震認為,P2P借貸發展歷程體現了普惠金融發展過程中的諸多問題。
第一,基於一切金融都要納入監管,要實施牌照管理,在這種情況下,普惠金融必然需要“持牌”。原來的P2P借貸平臺都只能成為助貸機構和輔助機構了,這就產生非常大的問題,持牌機構躺著就可以賺錢,沒有動力創新。政策設計一定要理性看待普惠金融由誰來做的問題,小微金融服務讓小微機構來做可能更好。
第二,從金融消費者視角來看,未經有關部門批准,任何機構和個人都不得從事金融放貸性活動,融資活動未經批准,就會變成非法融資,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已經沒有合格的金融消費者。因此,應該放寬對一些人的限制,使他們獲得普惠金融服務的資質和門檻;
第三,在政策法律框架內分析普惠金融的服務物件到底是誰?要找到合適的服務物件,優化相應的政策法律。過去的監管常常陷入“一放就亂,一管就死”的狀態。既然是普惠金融,市場和服務機構都在擴容,監管框架也應具有包容性。。
第二部分 普惠金融的“不可能三角” 商業機構難以實現“普”、“惠”、“險”三者間的平衡面對普惠金融的“不可能三角”,積木盒子CEO謝群以實際業務為例,指出一個商業機構既要做好事,又要保持一定的營利性,需要從量、質和價三個不同的維度來拓展,但一個P2P平臺不可能永遠找到大量、風險適中的、定價可接受的資產。
他提出,在《中國普惠金融發展情況報告》中,普惠金融指立足於機會平等要求和商業可持續原則,以可負擔的成本為有金融服務需求的社會各個階層的群體提供適當、有效的金融服務。
其中,“機會平等”提高了普惠金融的道德維度,覆蓋性、可得性和滿意度等都是主要的目標。他認為這一界定強調了小微企業、農民、城鎮低收入人群、殘疾人和老人等特殊群體,設計的初衷非常好,但仍需考慮在實踐中能否實現。比如,在貸款過程中,機構一般不會給60歲以上的老人貸款。
另外,一個機構要實現持續性運營,需要遵循一個等式:收益=件數×定價-損失+其他,件數表示“普”、定價表示“惠”、損失表示“險”,在這個條件下,到底選什麼樣的目標函式,是實現客戶儘可能廣、還是回報儘可能高、還是風險儘可能小?謝群認為,對於商業機構來說,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好普惠金融。
在探討普惠金融的“不可能三角”問題的同時,業內人士又將話題迴歸到了對普惠金融概念的理解這一本質問題上。
數字金融不同於普惠金融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執行主任劉澄清則從數字金融和普惠金融的區別上談了對普惠金融概念的認識,他指出大部分機構做的是數字金融,而非普惠金融。普惠金融應該是包容性成長,使用者通過該金融服務改善了生活,提高了收入,否則不是普惠金融。普惠金融是包含道德的,普惠金融服務了被傳統金融機構排除在外的群體,但是道德維度不應被拔得太高。
普惠金融需降低道德維度在對普惠金融的理解上,黃震認為普惠金融的道德維度被拔得太高,包容性金融本身是沒有道德色彩的,在中國翻譯成普惠金融,便賦予了它道德色彩,甚至拔高了道德維度。要從客觀中立的角度去理解普惠金融,包容性金融不是絕對標準,而是一個動態過程,是階段性的概念。讓更多的人獲得金融服務,讓更多的機構能夠成為金融服務序列的一員,就是包容性金融。
普惠金融主角是新模式下的金融科技公司易寶支付創始人、CEO唐彬認為隨著技術的進步,人們才開始談論“普惠金融”的概念。“現在企業生存壓力大,普惠金融很難搞,我們的支撐體系還在完善當中,包括徵信體系,但是普惠金融又必須搞。傳統金融機構在普惠浪潮裡面是不可或缺的合作方,但真正的主角是新模式下的金融科技公司,這些公司或者有自己的技術沉澱,或者積累了一些消費場景。”
第三部分 求解:經驗、路徑與環境 科技發展是最重要的“破解普惠金融發展困境根本出路是科技創新”,黃震認為。他指出之所以成立一些小貸公司,就是因為技術創新不夠,如果技術門檻降低了,銀行可能就可以做了。包括支付,徵信等等,都可以通過提高技術能力來降低運營成本,這樣普惠金融才能走到正確的路上。因此,用金融科技實現技術的普惠載入金融的普惠,並呼籲監管科技化,使監管框架更加普惠,才能破解普惠金融發展困境。
中國國情與中國模式從中國國情出發,易寶支付創始人、CEO唐彬指出中美的商業環境非常不一樣,很多東西可以借鑑,但是不能東施效顰;傳統金融和網際網路金融之間的關係不是你死我活,而是互相促進。
“網際網路金融和傳統金融之間不應該是競爭關係,而應是競合關係”,他還認為,為實現“普”、“惠”、“險”三者間的平衡,機構不應該追求業務的大而全,而應追求小而美,要形成自身的獨特優勢;要從價值鏈角度思考問題,要有發展的眼光,從價值鏈角度慢慢培育這個市場。
基於中國金融發展國情,劉澄清提出,在中國,助貸是金融科技偉大的創新,第三方支付的模式也已經很成功了,而且會越來越好。但是P2P的模式還沒有找到方向,世界上都沒找到最好的模式,如果“錢從公眾來”這個模式沒有改變,P2P的發展還面臨很大的困難。
徵信是基礎設施,其成就與短板王思聰提出的跨區域中介導致的“逃廢債集團化”現象,將是P2P平臺接下來暴露的重大隱患。如信科技(北京)有限公司CEO張吉祥說許多中介方在實際業務中主要通過線下和線上兩種模式獲客,線下采用拜訪同行的模式,線上就是做導流平臺,某一個品牌註冊使用者,一天之內所有的中介平臺或者貸款機構都會收到這個客戶的資訊,這兩種模式都會造成多頭借貸問題,因為使用者還是那些使用者,只是倒來倒去。
新顏科技CPO常智超表示,當前在近8000萬左右的常借人群中,作為新入局的貸款客戶只有10萬左右的量級,這樣意味著整體客群都處於一個復借狀態,如果機構把貸款產品的利率維持一個很高的水平,只會加速惡化整個客群的質量。
徵信作為解決這一問題的基礎設施,對普惠金融的發展至關重要。對此,一位參會的徵信專家分享了自己的看法,“普惠金融服務的是弱勢群體,普惠金融事業的發展主要是新興機構推動的,一個是P2P機構,一個是支付機構。我理解的‘惠’是做好事,從政府到各個層面都要認識到普惠金融服務群體面臨哪些問題,並實實在在地幫助他們。”
同時,他還指出了我國徵信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幾點問題:
第一,徵信工作就是為普惠金融服務的,徵信中心對普惠金融的發展有所幫助,但是做得還不夠,大量的中小機構沒有獲得金融支援。央行徵信中心和百行徵信在初期錯位發展是可以的,但長期要允許它們適度競爭,這對普惠金融的發展是有好處的。
第二,傳統銀行對新興機構在無形中形成了歧視。
第三,信用體系建設的重點是經濟行為,不應該把道德誠信納入其中,比如商務信用關係中,一些小微企業被大企業違約甚至搞垮的案例比比皆是。
第四,商務資訊採集應該更加市場化,現在是時候來推動商務信用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