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資金盤”騙局：傳銷式拉人頭，賭誰跑得快
李強（化名）至今還不願相信自己居然也踩了雷。“我是個比特幣的礦工，自認看過了上百個資金盤，也繞過了很多坑。沒想到最後還是栽在了波場（超級）社群。”
繼80萬會員註冊的Tokenstore被爆“跑路”後，“幣圈第一大盤”PlusToken和宣稱與波場有關的波場超級社群疑似崩盤，徹底讓一眾幣圈人士震驚於資金盤的“脆弱”。
“之前就算有各種資金盤跑路的訊息，但我一直覺得它們兩個肯定沒問題。”一位幣圈玩家對記者表示。
實際上，這些資金盤最核心的特點就是用高額返利，吸引玩家拉人頭。“這類專案，就像擊鼓傳花，你永遠不知道（專案）在誰接盤的時候就崩了，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越晚入局的人，風險越大。”一位投資者形容。
而玩家並不是不瞭解其中的關竅，只是在跟“盤主”賭，賭誰跑得快。新京報記者發現，雖跑路頻發，但資金盤仍在活躍，花十幾萬元就可以成為“盤主”，進而“割韭菜”。
資金盤是指以資金流通形式，拆東牆補西牆，用後加入會員的錢支付給前面會員的網路傳銷形式。中倫文德律師事務所高階合夥人陳雲峰曾公開表示，區塊鏈會受到資金盤的青睞主要有三個原因：匿名性、熱度高、使用者重疊。
6月28日，北京市網際網路金融行業協會發布《關於繼續警惕投資虛擬貨幣市場的風險提示》，提醒廣大投資者增強風險防範意識。
新京報記者瞭解到，目前，尚有多個涉嫌傳銷性質的專案正在執行中，也有人對記者表示，自己正積極參與新盤的建設。
孫宇晨專案遇“李鬼”：波場超級社群疑似崩盤
自6月30日晚起，波場超級社群的APP就只能開啟，不能登入，有玩家查詢在平臺上儲存的波場幣，發現疑似已被轉出。
李強說，波場超級社群的獎勵制度、執行機制跟其他的資金盤並沒有本質不同，但是因為該專案對外宣傳時標榜跟波場以及孫宇晨的緊密關係，因此才覺得“靠譜”。
孫宇晨，波場創始人，被部分媒體稱為“馬雲最年輕的門徒”，其最近的一次集中曝光是6月初以破紀錄的天價拍下巴菲特慈善午宴。
“波場超級社群”一直對外宣稱是uTorrent公司做的專案，而uTorrent是波場27個超級代表之一。
一位玩家給記者提供的專案宣傳資料介紹，“μTorrent超級社群，從波場拿到十塊錢的獎勵，拿出9塊獎勵給加入uTorrent超級節點的波粉。因為有這些小節點加入，超級節點才會拿到更多獎勵和收益。”
更令玩家感到信服的是，今年5月波場超級社群線下活動的合影中，除了13位社群核心成員，還有一位號稱是μTorrent超級社群運營經理Jeffe。
“宣傳資料中的節點我們查得到，也有運營經理背書，我們自然就相信這個平臺跟波場有關”，李強說，正是看到5月份的合影，他最後才決定加入該平臺。
記者查詢波場官網發現，uTorrent確實是波場27個超級代表之一。但值得注意的是，波場超級社群的名稱是“μTorrent超級社群”。
而“uTorrent”與“μTorrent”是不是同一社群？孫宇晨曾在今年6月12日回覆網友提問時表示，“這個騙子明顯玩了文字遊戲，你看u是怎麼寫的”？
7月1日上午，也就是APP疑似跑路後一天，孫宇晨發微博警示資金盤風險，並提示投資者們警惕資金盤風險，“作為全球最為知名公鏈之一，全世界（不僅限於中國）存在一些打著波場名義做純資金盤的專案，這就跟索羅斯巴菲特孫正義馬雲每天‘被投資’傳銷盤一樣。我們態度是明確的，官方不支援傳銷盤、資金盤，大家也要警惕傳銷盤、資金盤，務必注意資金安全。”
7月9日，波場釋出公開宣告表示，所謂“波場超級社群”假借波場TRON、BitTorrent和uTorrent官方的名義，許以高額返利，進行違法犯罪活動。波場TRON官方對於受騙者的心情與處境表示理解與同情，堅決反對一切打著區塊鏈技術幌子的傳銷盤和資金盤行為；自2019年1月發現有“波場超級社群”冒用波場TRON官方名義進行資金盤詐騙以來，波場TRON官方不斷通過微信群、微博官方渠道、微博群和抖音等渠道進行闢謠，引導投資者謹防詐騙，注意資金安全；網傳波場未闢謠或波場官方與其有關係的謠言，波場官方保留追究其誹謗與造謠法律責任的權利。
一字之差，是“李逵”與“李鬼”的區別。
記者在多個波場超級社群維權群中發現，多數玩家此前都認為該專案是“孫宇晨的專案”，因此才信心滿滿地入局。
花式獎勵“拉人頭”，有人自掏腰包發展下家
根據維權群中玩家的統計，5個月的時間，玩家已達幾十萬。按照近期波場幣0.24元左右的單價，涉及金額近10億元。
短時間內這麼快的擴張，與波場超級社群的類傳銷模式有關。
王波（化名）接觸到波場超級社群，是因為他所在的多個資金盤微信群。今年5月，專案參與者(也就是他以後的“上家”)宣傳的獎勵制度打動了他。
根據波場超級社群推廣群中釋出的獎勵制度，收益由兩部分組成，靜態收益和推廣獎勵。
首先，以使用者在APP上啟用的波場幣（TRX）數量為準，將使用者分為三類：啟用數在1000-30000個的使用者為一級節點；啟用數30001-100000個為二級節點；啟用數在100000個以上是三級節點。節點就是使用者的等級，後期收益與使用者等級直接相關。靜態收益為節點分紅獎，將波場幣存入波場超級社群APP獲取利息，目前返利水平一般為0.8%每天。
“炒幣我要去擔心比特幣今天價格高了，明天價格低了，這個專案有靜態收益，收益水平也比較合理，我更踏實”，王波說。
更讓他心動的是，除了分紅，如果他能成功將專案推薦給“下家”，收益會更高。根據獎勵機制，“下家”在APP上儲存波場幣並激活後，王波獲得的推廣費用將分為兩部分：一次性的推廣獎，計算方式為“下家”啟用TRX數量乘以相應的返利比例，一到三級節點，返利比例分別是5%、10%、15%。“我是二級節點，我推薦的人存了1000個幣，我獲得的比例是1000×10%”，王波解釋。
推廣費的另一部分則是每日產生的，按照下級會員每日的靜態收益計算，專案方將會給參與者開出社群運營獎。以參與者等級決定代數，以下級會員每日節點分紅TRX數量為基準：一級節點的一代返利額度為20%；二級節點的返利額度為一代20%，二代10%；三級節點的返利額度為一代20%，二代10%，三代20%。
除了以上獎勵，還有所謂的績效獎、專屬推廣啟用獎、新增業績獎、擴代運營獎+績效獎、群主獎、幫扶獎、BTT空投獎等各種。“這些獎勵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多拉點人”，王波說。
不過，這樣的獎勵機制的確鼓勵了很多玩家積極發展“下家”。一位玩家表示，他自己投資了價值300萬人民幣的波場幣，發展了近百個“下家”，“下家”累計投資金額達1000多萬。
王波發展的80多個“下家”，是他“自掏腰包”：王波給每個人在APP上贈送了1000個波場幣。根據波場幣近期徘徊在0.24元人民幣的單價，他送出的波場幣價值約2萬元。“就是讓大家體驗一下，如果他們覺得好，可以繼續充錢”。
他告訴記者，如果算上各類推廣獎勵的返利，大概一年就能“回本”，如果有“下家”自行充錢，回本速度就會更快。
擊鼓傳花：永遠不知道在誰接盤的時候崩了
張磊（化名）手機裡50多個資金盤的微信群幾乎24小時響個不停，不斷有人推薦新的專案。
隨著今年3月起幣圈的回暖，一眾資金盤也開始活躍起來。
張磊今年初開始投資資金盤，在十數個資金盤裡投資了200多萬，有的專案比較幸運，有人接盤，有的專案遭遇跑路，血本無歸。“折騰了將近半年，幾乎不賺不賠”。
最近他開始變得更謹慎，“主要因為最近一兩週跑路的資金盤不僅數量多，而且規模都相當大”。
除了前面提到的波場超級社群，號稱“幣圈第一大盤”，資金規模達200億的PlusToken也在近日疑似崩盤。
根據玩家趙明（化名）的介紹，PlusToken一直對外宣稱自己是“幣圈餘額寶”，智慧搬磚錢包，也就是通過在多個交易所，利用價差高賣低買獲利。與波場超級社群類似，PlusToken為了“拉人頭”，也頗為“慷慨”，賬戶分四個等級，直推一層可分得100%全額獎勵，二層到十層的各分10%獎勵，十層之外獎勵15%。只需要使用者花500美元開啟智慧狗，然後不斷髮展下線，一旦達到“創始”等級，便能獲得150萬美元獎勵。
“當時我投資50萬元，我的上家告訴我複利一年就能賺到超300萬元。”趙明表示，她在今年4月，經朋友介紹在PlusToken投了50萬。
湖南省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官網顯示，實際上，早在今年3月，長沙市天心區文源派出所已對當地“PlusToken區塊鏈錢包”宣傳窩點進行查處。警方表示，“PlusToken區塊鏈錢包”假借區塊鏈名義，收取門檻費、發展下線、層層獎勵，具備傳銷的典型特徵。
而一個名為“位元狗”的平臺，把傳銷資金盤包裝成區塊鏈娛樂寵物平臺。該平臺稱，“位元狗”是由“狗狗幣”開發團隊聯合遊戲開發公司以及美國Bitdog Games基金會共同研發的區塊鏈娛樂寵物平臺。據平臺數據，“位元狗”體驗版自6月5日上線不到一個月內，參與者已將突破2萬人，每日新增超2000人。
其運作方式也離不開“拉人頭”。“位元狗”平臺規定，參與者需要通過推薦人推薦才能註冊成為普通會員。普通會員想要通過餵養“位元狗”挖礦賺錢，需要先通過推薦人建立一個“位元狗”賬戶，並支付99元領養一隻“位元狗”。然後購買餵養套餐餵養“位元狗”，在餵養的過程中，“位元狗”就能通過每天挖礦產生BTGS虛擬貨幣。
記者發現，眾多平臺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通過層層獎勵機制，鼓勵玩家發展下線。
“這類專案因為沒有實際業務，要想讓盤子變大，就要不斷圈錢，進來的錢一部分用於支付前期高額的返利，目的是吸引更多人入局，另一部分就被‘盤主’套現。一旦當資金盤沒有足夠的資金用於支付提現的時候，基本就會崩盤，”張磊說。
律師王德怡表示，有的資金盤在經營過程中，以發展下線、複式計酬方式進行業務推廣，而這些資金盤沒有真實的專案或產品為支撐。
財經評論員肖磊認為，資金盤其實是傳銷的一種變體，由於很多標的具有標準化和交易的便捷性，導致資金盤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吸引更多的資金聚集，比以前靠拉人頭的方式來集資的方式危害更大。傳銷的話有很多法律層面的界定，比如超過三級返利體系等，但目前看，資金盤往往更具有隱蔽性，但可以達到傳銷的效果，由於拉盤導致前期進入的人更容易獲利，這些人為了更多人進來拉盤，就會用拉人頭的方式去傳銷式營銷，跟傳銷的本質邏輯是一致的。
“你知不知道，這些專案做的是傳銷？”面對記者的提問，張磊顯得並不介意，“目前很多區塊鏈資金盤都是這樣，你可以認為它是傳銷，但我認為也會有真正在做事情的專案方，我也能賺到錢。”
“實際上這類專案，就像擊鼓傳花，你永遠不知道（專案）在誰接盤的時候就崩了。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越晚入局的人，風險越大”，王波說。
十幾萬就能設計資金盤，拼的是誰跑得快
錢浩（化名）是一位比特幣場外交易員，在之前的一場“非吸案”中，被捲走了200多萬。最近，他對記者表示，開始考慮參與資金盤，並拉了一個百人的微信群準備推介專案。
“我之前認識了一個打算當‘盤主’運作資金盤的人，我打算作為早期參與者投資，也幫他拉人頭。”錢浩說。
據他介紹，發行一款虛擬數字貨幣就是坐莊，目前有一些“外包商”提供礦機，每天能產出幣，同時還提供資金盤APP開發的服務，可以幫莊家設計交易系統。系統可以租用國外的伺服器，把APP和網站都儲存在國外。
“其實很簡單，一般十幾萬左右就可以讓一個外包商幫你設計一個資金盤，一般包裝成理財產品，最近這類（理財）非常多”，錢浩表示。
錢浩表示，當盤主不僅可以收取交易手續費，前期還可以囤幣，等到價格上漲後賣出賺差價。而像他們這些早期投資者，也會跟莊家一起囤幣，然後主動拉群宣傳。針對如何擡高虛擬幣價格，他說，“還是要給人一種專案很有前景，供不應求的感覺，價格就起來了”。
是否會擔心專案跑路？錢浩表示，即使後來專案跑路了，他也不會賠錢。在他看來，他是跟莊家“打天下”的早期會員，要與盤主一起囤幣等到高點拋售，因此，短期內利益是相通的。“莊家感覺賺夠了，專案的確有可能下線，但那時候我早就退出來了，這類專案都是賭博，拼得就是跟盤主比誰跑得快”，他說。
當記者問起專案名稱時，他表示不願意透露，但已經準備好白皮書，即將上線。
區塊鏈投資人王豐（化名）表示，實際上資金盤運作套路很類似，在推出新盤早期，他們不僅會向市場拋售高額的報單虛擬幣，還會給前期投資者幾十倍的回報率，使其“嚐到大甜頭”。這樣一來，會有更多的人隨之入盤投資，圈住更多資金。然而當盤主覺得賺夠了的時候，這個資金盤就會變成“死盤”，投資人也無法提現，被套牢。
“更有甚者，盤主可能會開個新盤，讓被前個資金盤‘套牢’的投資者的資金中的部分投到新盤再啟動運作。此時，一些投資人甚至會因為錢‘重新活了’而喜出望外，可能會抱著挽回損失的心態再次投資”，王豐表示。
根據記者調查，目前尚有多個帶有傳銷性質的專案處於運營狀態中。
投資者維權難
親朋好友介紹，進退兩難
記者通過在PlusToken、波場超級社群的多個維權群中觀察發現，與大多數傳銷類似，很多參與者都是經親人、朋友介紹加入的。這就導致在專案跑路時，不少人表示如果報警，“感覺對不住親朋好友，怕最後查起來，讓他們被罰錢，甚至面臨牢獄之災”。但是，不報警又想追回本金，因此進退兩難。
也有玩家會在群中公開勸告：“有沒有想過，主動報案協助調查，和包庇犯罪的區別，還有報案可以以傳銷、非法集資來追回自己的資金。早報案，早追回，控制團隊頭目。”一些投資人決定報案。
實際上，早在2017年9月，央行、銀監會、證監會等七部門就釋出了《關於防範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公告明確表示，任何代幣融資交易平臺不得從事法定貨幣與代幣、虛擬貨幣相互之間的兌換業務，不得買賣，不得為代幣或虛擬貨幣提供定價、資訊中介等服務。
該公告還指出，代幣本質上是一種未經批准非法公開融資的行為，涉嫌非法發售代幣票券、非法發行證券以及非法集資、金融詐騙、傳銷等違法犯罪活動。
知名律所合夥人肖颯公開建議投資人要收集證據。為了後續的維權道路，最現實的是收集一切自己與該平臺之間存在的關係，比如平臺充值、投資明細記錄截圖，加蓋公章的銀行流水等。其次，由於這種案件屬於涉眾案件，單獨一個投資人遇到的問題可能代表不了什麼，但是如果很多人都存在類似的情況，那麼可以建立維權群交流情況，分享資訊，也方便去公安局辦案，引起重視。
針對此類案件將以什麼罪名立案，尋真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德怡表示，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於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中規定：［集資詐騙案（刑法第192條）］以非法佔有為目的，使用詐騙方法非法集資，涉嫌下列情形之一的，應予立案追訴：（一）個人集資詐騙，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二）單位集資詐騙，數額在五十萬元以上的。
根據裁判文書網顯示，涉及“資金盤”的刑事案由的裁判文書有139個，其中一般涉及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涉及案件數最多，達86個；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以及集資詐騙罪有12個，剩餘為其他型別罪名。
王德怡表示，當前諸多借區塊鏈技術做資金盤的專案崩盤跑路，而投資者難以追回損失。出現此類情況投資者難以通過民事訴訟途徑維護自己的權益，只能請求公安機關予以刑事立案。而此類案件的“受害人”分佈在全球，這些資金盤的幕後控制人有可能在境外或者隱藏了真實身份，投資者投入的資金或代幣很可能被對方通過技術手段轉移了，因此，即便有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相關案件的辦理也很可能十分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