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某些企業家:自己不怕死,別拉他人來陪葬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駕著七彩祥雲來迎娶我,我猜到了開頭,卻猜不中結局。”
“現在民營企業太難了,如果易行長給我批准一個銀行,我一定拯救那些企業於血泊之中,一個一個地救。”
據說,她的話音落畢,場內外都充滿了快樂的笑聲。
還笑得出來,是本事。
她就是有本事,而且有大本事的人。幾乎所有跟她接觸過的人都會同意:她身上散發著,而且時刻散發著,敢叫日月換天地的氣息!
她乾的就是換天換地的事。
公司官網上,顯赫著她的成績:
25年來,在100個城市,打造了100座最美的公園;8年來,讓100條河流清澈而美麗;5年來,簽約100個全域旅遊城市,打造中國最具生態、可持續性發展的示範性全域旅遊區;4年來,佈局1000萬噸危廢處理;3年來,推動了100個大自然保護專案……
官網還說,現在,他們正站在歷史的肩頭——
重構全球最大的生態集團,以“全域旅遊、全域康旅、全域生態、全域景觀、全域運營”,開啟全新的巨集偉征程,要還地球碧水藍天……
但歷史的肩頭,快要撐不住她了。
尤其是,撐不住她的雄心,以及雄心對金錢的渴望和需要。
今年初春,她還鮮花盛開,陽光燦爛,丟擲一個千鎮萬村的大工程:在中國再造10個瑞士。她說——
她打造的花海,一定要超過世上所有的花海;她打造的田園,一定要超過歐洲最美的田園;她打造的獨家農場,要超過美國所有的農場總和。
她還要,“修復最多的世界文化遺產小鎮。”
說完,她提議現場所有人:
“熱烈鼓掌。”
如何實現目標?
PPP(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
2014年底,國家大力推行PPP,目光敏銳的她舉起“再創業”大旗,轟隆隆就把戰車開向PPP,而且開到全國各地,順風飛揚。
那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但PPP燒的不只是激情。
PPP利潤有限且回報週期長,企業往往要先墊資,而且墊得大且長。若遇政府手頭緊,或者出點諸如這位領導不如那位領導好的小情況,你想拐彎抹角去圖利,它卻直接吞掉你的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投資規模大,利潤回報低,而且回收週期長,註定了——
PPP要持續P下去,必須有足夠的資金,而且要在極有可能收入持續不能覆蓋投資,專案越多,收入越是不能覆蓋投資的情況下,依然有足夠的資金。
一旦不足夠,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還會給政府和人民添麻煩。
她的資金本來是不足夠的。如何足夠,依然足夠呢?
一個字:借!
“只要貸到款,就沒有風險。”
錢好借嗎?
好借,尤其流動性充足,PPT都能變成錢時。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的“時”,就是這樣的“時”。
她們於是借到了,隔三岔五,就是幾億,幾十億。
開啟財務報表,現金流連續6年為負。
負著還應付走,了不起的借功夫。
最了不起的,是不斷的短貸長投——絕大多數借來的錢,都是短期要還的,但絕大多數,都被投到PPP的長期專案。
專家說,短貸長投是企業財務管理的大忌,畢老師去年說萬達最大的錯誤之一,也是短貸長投。但她和她的公司不怕,理由還是:
“只要貸到款,就沒有風險。”
翻譯一下就是,借錢可防止風險,借越多錢就能越好地防止風險。
呵呵。
錢好借,那就膽子更大一點,步子更快一點。2016年,中標PPP訂單投資總額超過380億;2017年,中標PPP訂單總額達到715億。
一時間,借錢公告與專案訂單公告共舞,自己唱多與市場唱多成一色。
全球景觀行業市值最大的公司,市值超過600億,但一切才剛剛開始:
“5年千億,我要進入5個領域,10年的時候要打造5個千億市值的目標。”PPP綻放之初,她就喊出這樣偉大的目標,現在更是信心篤定。
然而,一件不好的事情很快發生了。
然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錢也有不好借的時候,尤其錢荒時,尤其遇到PPP不再那麼受歡迎。
時間進入2017年,國家去槓桿,同時著手限制地方政府的PPP。
當年4月,六部委聯合發文規範地方政府的舉債融資行為,明確禁止國務院批准限額外的一切地方政府舉借債務。而且強調:
不得以任ofollow,noindex">何方 式承諾回購社會資本方的投資本金,不得以任何方式承擔社會資本方的投資本金損失,不得以任何方式向社會資本方承諾最低收益……
什麼意思呢?大家要冷靜,量體裁衣。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最重要的,政府不會為PPP兜底,更不會確保你只賺不賠。
於是,政府的手開始緊了。
於是,她正高歌 著真正的春天才到來呢,秋風突然颳起。
於是,錢難借了。於是,過去借到的錢也難還了。於是,借錢公告與還錢共舞,股價下跌與市場唱空成一色。
還有財務負責人辭職,以及重大事項澄清。
於是,停牌,加大借款力度,尤其是改善借錢技巧。
於是,網羅具有豐富融資經驗和資源優勢的銀行人才,成立將能在促進融資落地上起到非常重要作用的金融集團提上日程,然後金融集團快速誕生……
以專業更好地借錢,本無可厚非,只是發生在此時。
呵呵,呵呵呵呵,呵。
秋天到了,冬天還會遠嗎?
冬天很快就來了。當她準備再借10億時,金主們都搖搖頭,10億最終變成了0.5億元,人稱“史上最涼”。
還有,更“涼”的賬單。
截至2018年上半年,企業負債近282億,流動負債高達254億。
但這麼大的債,手裡的貨幣資金加起來才剛過20億,其中還有11億多各類保證金,真正可用的現金和存款:只有9億多一點。
還有應收款暴增至91億,壞賬準備超過12億,存貨141億……
就這個家底兒,上半年,還繼續中標36個PPP,金額將近340億。
就這個家底兒,如果不能再借到錢,5年5000億,怎麼繼續下去?
於是,“現在民營企業太難了,如果易行長給我批准一個銀行,我一定拯救那些企業於血泊之中,一個一個地救。”
批一個銀行,一定拯救,一個一個地救。
這話說得,就好像——
銀行的錢要多少有多少,隨便貸,一直貸不完似的。
難怪,“只要貸到款,就沒有風險。”
難怪,大家都笑了。
易行長笑了,但沒有批銀行。
這就讓大家很擔心了,尤其是深陷其中的股民們。
於是,禍,不單行。
5個月,股價跌6成,市值蒸發超過300億。
而她和她的一致行動人,早已將超過80%的持股質押。若再這樣跌下去,無需多久,“嘭”的一聲,就炸了。
10多家券商、近10家銀行、2家信託公司——將陷於血泊之中。
事兒,真的要被搞大了,直接驚動,不對,是間接“威懾”證監局。
此誠危急啥啥之秋也,可千萬別出一個雷曼兄弟。就像當年華爾街:“如果我們現在不果斷做這些,我們的經濟在週一就沒了。”
於是,23家債權人,從大局考慮,保,嚴格地說是,救它一家企業。
然後又是十足的信心:“目前公司債務及現金流狀況都在可控範圍之內,質押股權問題目前沒有平倉風險。”
有位經濟學家的名言是:每一位銀行家都清楚,當他不得不證明自己是可信的時候,無論說得多好聽,市場都會堅定拋棄他。
說得真是,對,而且好!
昨天吃飯,幾個朋友說起這個故事,吵起來:
23家債權人,該不該從大局考慮,尤其是,要不要救它一家企業?
正方、反方都有理。
必須救啊,一旦它炸了,引發連鎖反應,後果不堪設想。等到更不可挽回,還不得不挽回時,還得救,並且付出更大代價。
所以,為救市場,為救大局,必須救它。
不能救啊,為了更長遠的市場,為了更長遠的大局。
一旦它被救了,會不會引發新的連鎖反應:刺激更多的“只要貸到款,就沒有風險”。更多的因為我倒了會拖累大局,所以你要顧全 大局,就必須救我的:
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il)。
尤其是,你看不到真正的反省、責任。
從“如果易行長給我批准一個銀行”到政府被迫參與救命,自己一直都沒問題:“只要貸到款,就沒有風險。”“目前公司債務及現金流狀況都在可控範圍之內,質押股權問題目前沒有平倉風險。”
可控,說什麼“現在民營企業太難了”。
可控,要什麼從大局考慮?
不要指望不反省的人能負什麼責任,包括對他自己。
新經濟,新模式,新到不計投入、產出、效益。這麼好的商業模式,這麼大的市場前景,這麼神聖的產業使命,你好意思跟我談成本、風險和利潤?
從他的PPT產業生態到她的PPP生態產業……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的這些年,多少企業是“大風越狠,我心越蕩”,錯把融資、貸款、估(市)值當資本。
“只要貸到款,就沒有風險”。
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借不到錢的那一天!
何止是她,還有她她她,他他他,好像都沒有想過。
電影《大而不倒》有個片段,當危機發生,美國政府決定有條件注資銀行挽回大局時,某家心存僥倖不想接受條件的銀行以資本金充足為由拒絕接受注資。
保爾森告訴說:我會讓你明天就發現,你並不像你想得那樣有錢。
今天,很多企業正在遇到“保爾森”,或者被“保爾森”拯救。
但願“保爾森”不忘向他們提條件。
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讓瘋狂為瘋狂付出代價,讓麻煩製造者為麻煩買單,而不是為了大局,讓大局無條件去救它。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駕著七彩祥雲來迎娶我,我猜到了開頭,卻猜不中結局。”做企業的,別隻想著蓋世英雄,七彩祥雲,更別隻顧開頭。
英雄主義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千言萬語,千變萬化,落到企業最後還是個現實主義:機會是什麼?風險在哪裡?錢從哪來?先不說賺,先看是否虧得起……
想要活得長,謹慎管控風險比大膽追求目標更重要。自己不怕死,別拉他人來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