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吳軍：科技公司應該像銀行一樣，說得出使用者資料去哪兒了
4月20日中午，智慧搜尋科學家、矽谷投資人吳軍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採訪時，對中美網際網路國際化差異、人工智慧融資泡沫、大資料安全和隱私等發表了看法。
當天，吳軍出席上海交大安泰經管學院EMBA“網際網路+訓練營”第9期開營儀式，並將與同學們進行為期兩天的分享。
吳軍曾作為資深研究員和副總裁分別任職於谷歌公司和騰訊公司，著有《數學之美》《浪潮之巔》《智慧時代》《全球科技通史》等書。
吳軍做客上海交大安泰學院間隙接受澎湃新聞記者採訪。
“所謂泡沫，就是每次把資源重新洗牌”
澎湃新聞：人工智慧已經上升到各國國家戰略層面，就目前來講，中美兩國的行業發展方向有什麼不一樣？
吳軍：中國在AI方面主要集中在幾個領域，包括視覺、語音和文字的識別處理技術，還有相關的AI翻譯、智慧城市等，這些做得比較好。在美國，小公司基本不做人工智慧技術，而是大公司（比如Facebook、Google等）做AI技術，然後再把這些技術能力開放出來，讓很多公司用AI，美國會試圖通過人工智慧來改進一個產業。
澎湃新聞：為什麼國內反而是中小型公司做AI底層研究做得更多呢？
吳軍：像騰訊等本來就不是技術公司，它跟谷歌、微軟有區別。而商湯、依圖這些公司是技術公司。不可能出現一個新的語音識別公司做得比科大訊飛好，因為它本身就是技術公司，它只是不做產品所以它掙不到錢。
澎湃新聞：現在AI公司都在瘋狂融資，會不會有一定泡沫？
吳軍：任何一次技術革命它都會有泡沫，這是必然的，這個泡沫不可怕。在2000年網際網路泡沫的時候，美國光上市的網際網路公司，就死掉了95%。這些公司死掉以後，剩下來的公司就獲得了更多的資源。所謂泡沫，就是每次把資源重新洗牌，然後把好的資源留給最有生存能力的公司。
哪些公司能在中美都取得成功
澎湃新聞：最近亞馬遜退出中國本土電商業務，只留下雲端計算、跨境電商業務，你怎麼看？
吳軍：本來（亞馬遜在中國電商市場份額）就是1%了，它不退怎麼辦？其實有件事很清晰，就是網際網路公司沒有一家是同時在中美兩國成功的。李開復有個觀點，美國公司不夠野蠻，在中國這個市場環境不可能生存下去。
澎湃新聞：那麼中國公司為什麼很多在美國也不能取得成功？比如微信海外版。
吳軍：技術差距。微信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國際化設定的，這些功能對中國人來說是習慣的。其實提供的功能越少，越容易國際化，功能越多越不容易，因為都完全（對某個市場）個性化了。WhatsApp根本沒什麼功能，錢包什麼的通通沒有，就是一個即時通訊工具。
上一代人已經習慣了中國的人口紅利，這麼大的市場增長能讓他們形成一家騰訊或阿里巴巴這麼大的公司，但新一代的公司它沒這個機會了。GDP沒增長這麼快，網際網路也沒增長這麼快，現有的公司又佔了很多位子。
所以，比如像小米，一開始目標就是國際化；像抖音海外版，一開始提供的功能就很少；但像搜狗做拼音輸入法的時候，其實就想做中國本土市場。那一代企業家做不了下一代的事，所以我們也不要說年輕人怎麼不如以前努力，其實他們現在有一些抱負其實是超過了上一代的。
澎湃新聞：未來有沒有可能出現在全世界都能成功的公司？
吳軍：這個近期內來看不太可能。歷史上，蘋果是這樣的公司，但它不是做軟體或服務的公司，它是實實在在做硬體的公司，不一樣。
澎湃新聞：BAT等大公司都已經成立20年左右，近期也都開始進行內部改革，大公司病也會慢慢出現，你覺得國內外大公司在臃腫程度相比如何？
吳軍：差不多。其實公司的中層和公司的利益是有矛盾的。比如原來管100人當不了副總裁，你想當副總裁你就得管到1000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說，因為開展新業務不太容易，也不好搶別人業務，你只能把你這100人的事說成1000人的事，到最後老闆給了你1000人你就是副總裁了。
大公司裡都有很多貓膩，比如1000人的團隊，你知道你手下其實就打算留800個，那另外200人就是公司裁員的時候要把他們當炮灰了，說穿了就是怕公司裁你200人，你提前先招了200人。
“科技公司要像銀行一樣，說得出資料去哪兒了”
澎湃新聞：最近很多網民質疑一些App監聽使用者，會給他們推薦自己曾經在生活中提到過的東西。你對“隔屏有耳”的話題怎麼看？
吳軍：我覺得現在可能是一個時機，要求對大公司有個更加嚴格的規範。如果把資料比作金錢，你把錢存在銀行裡，進行一些投資，銀行都會有個財務報告說今年投資大概多少錢，雖然不是很詳細，但會讓大家知道。每一筆錢怎麼進銀行的，投了哪裡，他都會有一個審計。但今天不管是科技公司還是其他公司，拿了使用者資料之後是沒有這個審計的，只是說為了提高大家的體驗，都具體用到哪個產品對哪些功能提高了體驗，是沒有具體說明的。所以相比之下，資料的隱私保護是非常非常弱的。
澎湃新聞：對資料的使用規範監管過程中，你有什麼建議嗎？國外現在是怎麼做的？
吳軍：要有一些硬性規定。比如歐洲，強制企業要刪除舊的資料，資料保留不能超過十二個月。在美國，任何一個跟小孩有關的APP產品，是不允許收集資料的。
每一個使用資料的公司都要像個銀行一樣，得說出使用者資料去哪了，不能說我把資料給賣了。
澎湃新聞：現在會有大公司賣資料嗎？
吳軍：有啊，Facebook就賣啊。Facebook這件事我懷疑扎克伯格自己都不知道，而且也沒賣多少錢。
澎湃新聞：那國內不是會更加混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