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互助初升記: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趨福避禍”幾乎是人類的本能。在人類社會發展的初期,吃飽穿暖的生理需求和無災無禍的安全需求就是一件頭等大事。
早在公元前4500年,在古埃及修建金字塔時,由於高負荷的勞作和危險惡劣的工作環境,每天都有工匠遇難或者病逝。為了能夠將風險降到最低,工匠們自發達成了盟約,在這個組織中,所有的成員都要繳納一定的費用,形成一筆資金。當有成員不幸去世時,就從這個資金池中支付喪葬開銷。
工匠們這種自發的互助行為可以看成是是現代保險的原始形態,但更準確地說,這種以“社群”為主體的內部互助形式是正在興起的網路互助的雛形。
何以抵達桃花源
所謂網路互助,通俗一些講,是在移動網際網路技術之上,以社群為基礎,形成互幫互助關係紐帶的平臺。在國內,最早具備網路互助形態的平臺始於2011年,即康愛公社的前身互保公社。
互保公社的興起源於創始人張馬丁的親身經歷。2007年,因母親身患癌症,張馬丁東奔西走為母親籌集“救命錢”,在這段時間,他對國內壽保行業存在的諸多問題感受頗深。2011年,張馬丁以一己之見發起互保公社,想用網際網路幫助病友籌款。剛開始時,互保公社並沒有自己的平臺,社員們通過QQ群和微信群溝通,款項直接通過支付寶點對對劃撥。直到2014年10月,張馬丁拿到天使輪融資後才逐漸組建起了團隊。
同樣加入到這個行業中的,還有壁虎互助的創始人,老保險人李海博。
在說到為何會選擇網路互助這個行業時,李海博講了兩個親身經歷的小故事。十幾年前他在澳洲求學時,有一次向當地人問路,而對方並不是簡單地指路,而是帶他走了將近一里路直接送到了目的地,而這對於對方來說並不順路。
還有一天,李海博和朋友去一家酒店接人,兩人在公交車上向司機問路。司機說“等一下”後沒再答話。結果,令兩人都沒想到的是,司機在到達終點站並讓其他乘客都下車後,長驅幾公里將他們送到了酒店,然後再開回去下班。
李海博所講的這兩個小故事,對於故事主角來說雖然都是舉手之勞,但傳達出的是卻是一個如今很少談及的話題:善。
“從業10年,未聽過一個保險公司高管談愛與責任。在我負責傳統業務渠道的時候,每天早晨起來都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因為感覺我們賣的產品不夠好,我們的精算師自己不會買,我也不想向家人和朋友推薦。因工作需要不得不對業務團隊宣導的時候,也只能說這個工作性質鍛鍊人,也許是職涯成功的起點,但無法昧心講這是可以終身從業的平臺。”
抱著“讓保險迴歸互助”“讓天下沒有買不起的保障”這樣的念頭,李海博在2015年離開了工作了10年的傳統商保行業,創立壁虎互助,踏入了在當時國內還是一片“荒地”的互助行業,而早期會員就是一群傳統保險行業的代理人。
張馬丁和李海博的“初心”,也是大多數互助平臺的立身之本。
社群互助的模式之中,“善”是根本,也是終極追求。然而要觸及這一人性的桃花源,仍然需要有完善的模式和監管作為支柱。
縱觀目前行業排名前列的網路互助平臺,除康愛公社外,其餘平臺均採取預收費的模式。
使用者繳納一定金額即可加入互助計劃,在平臺會員因發生大病提交籌款申請後,每位使用者均攤一定金額支付給申請者,根據每家平臺的不同情況,均攤上限不超過10元,而每位使用者在經歷了三個月到一年的觀察期後,也可因大病問題向平臺申請互助金。
同時,網路互助平臺不得非法建立資金池,其沉澱下的資金均由第三方監管,主要去向銀行、基金會等機構組織。
在外界看來,網路互助平臺結合移動網際網路的便捷性,省去了使用者為購買保險產品所耗費時間,而以“互幫互助”為核心內涵,彰顯出人的利他精神,使用者更願自發傳播。同時,在各類商保公司保費上漲、企業形象下滑的背景下,使用者也需要新的類保險模式來疏解自身的保障需求。
而網路互助之所以能在這幾年發展壯大,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移動網際網路和智慧手機的普及,人們可以通過手機輕鬆獲取資訊、加入社群、尋求幫助。易觀資料顯示,2017年,下沉市場總人口是10億,平均每人0.5臺移動裝置;一二線市場約3.63億人,平均每人1.3臺移動裝置。
於是,在使用者對傳統商保行業的不滿和移動互聯技術的普及背景下,市場需求便被激發。
2014年5月保監會發文,對《相互保險組織管理暫行辦法》公開徵求意見起,這個行業也經歷了從爆發式增長到資本冷卻後的寒冬的快速變化,在最高峰的2016年底,國內的網路互助平臺數超過120家,總註冊會員超過1000萬人。
但隨著網路互助平臺開始暴露出運營模式缺乏持續性、獲客成本仍居高不下以及會員增速放緩等弊端,並被質疑存在非法沉澱資金池等問題接連爆發,資金陸續離場,市場迎來資本寒冬。在2017-2018年,僅有壁虎互助和水滴互助兩家平臺獲得融資。
如此情況下,各個平臺也開始不斷完善自身模式。
因為網路互助的獨特屬性,傳統保險業通過收取保費、沉澱資金池以獲取資金時間價值的盈利手段在互助平臺上並不適用。因此,如今尚活躍的互助平臺開始探索可行的盈利方向。例如壁虎互助藉助平臺聚焦人身安全、生命健康的特性,覆蓋保健養生領域,推出了甄品商城,為會員和其他消費者提供電商服務,消費可返互助金。而眾託幫的醫囑FM則瞄準付費諮詢。
而在獲客方面,各平臺也推出了籌款平臺等來吸引使用者。例如,壁虎互助就推出了個人大病籌款工具“諾言籌”。李海博稱,“諾言籌”使用者中轉化為互助會員的比例約為8%,這在如今線上流量稀缺的情況下彌足珍貴。
但無論是盈利還是獲客,還都不算是網路互助如今面臨的最大痛點,真正的難關在於合規,自2015年至今,保監會多次針對網路互助平臺下發風險提示,稱“部分網路互助平臺以’互助共濟’的名義向公眾收取費用並積累資金,並公開承諾責任保障是違規行為”,尤其禁止網路互助平臺打出“保險”旗號,因此目前各家平臺正推動保險牌照的獲取。
因此,可以看出,如今國內的網路互助仍處於發展的初期階段,資本市場也還沒有熬過寒冬,但各大平臺在以“互助”為方向的這條道路上,已經摸索出了一些初見成效的方式。
路漫漫其修遠兮
“預存10元,最高可獲得30萬元互助金。”河南省蘭考縣的徐潔在一次點開朋友圈的連結、捐助朋友後見到了這條資訊。當時,她也沒有多想,只用了幾分鐘就加入了這個“輕鬆互助”計劃。
當時的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在半年後患急性白血病入院治療時,竟然真的可以獲得這筆已經被她遺忘的30萬元互助金。
2016年12月,當徐潔患病四處求助時,朋友建議她試試網上公益籌款。一週後,徐潔釋出了個人求助資訊。此後的一天,徐潔的丈夫在重新整理籌款情況時發現妻子曾加入了互助計劃,於是,他半信半疑地撥通了客服電話。
十多天後,工作人員前來調查核實徐潔的情況。互助計劃設定了180天的觀察期,在觀察期內生病無法獲得互助金。而徐潔的會員生效時間是2016年12月7日,剛好在她確診前2周。輕鬆互助的公示頁面上顯示,她申請互助時,共有5759515人加入了此項計劃,每人將為她分擔0.05元。這筆費用會在會員的賬戶上自動扣除。
幸運的徐潔就這樣“誤打誤撞”地獲得了救命錢,而這也正是互助模式的閃光點所在:每人0.05元,便可以為一個患病的人籌集30萬元,遠高於一般情況下眾籌能夠獲得的援助金額。
但互助行業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公眾對它類似保險運作模式和資金的去向等質疑就從未停止過。
所以,李海博也將網路互助平臺發展的第一階段成為“冷啟動”。這一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模式的基本建立和早期會員規模的聚合。這一時期的主要矛盾是“信任”,互助平臺最常被挑戰的問題是,你是誰?你是不是騙子?償付能力怎麼保證?等會員老了沒人了怎麼辦?等等。
而目前市場上的幾大主流平臺,例如壁虎互助、夸克互助、e互助等都已經度過了這一階段,它們已經進入第二階段,開始真正為會員解決重病等難題。而當互助案例開始出現時,人們就漸漸理解了網路互助模式的運作,並認為這是創舉、是大善。
但隨著平臺規模的提升,互助案例也會增多,一年的均攤成本或許已經要達到數百元,質疑聲便又會出現,會員會開始質疑平臺的管理,而平臺在公示成本和維護會員方面又要不斷投入精力。這便是第三階段。
而現在整個網路互助行業正處於第二階段之末、第三階段早期,若是能度過這一時期,網路互助模式對會員的教育便是達到了階段性的勝利。接下來便是迎接監管與市場考驗的時刻。
屆時,行業中留存的平臺沉澱下來的會員便會具有很高的存續率和成本接受度。經過完整週期的互助平臺規則設計更加科學,運營穩健純熟,同時開闢了新的盈利模式,因為他們最大的資源不是流量,而是會員信任。只要真正提供對會員有益的價值,運營費用來源已經不是問題。
同時,因為風險暴露充分,使用者認知清晰,互助的正面作用開始顯現,監管合法化的推動加速了程序,戰略資源陸續進入,行業發展進入穩定階段,早期離棄互助的會員陸續迴歸,公眾的態度也將轉向客觀評價。
而到達了第四階段的網路互助,才能在使用者信任、政策保駕護航、市場持有信心的環境下,真正意義上回歸“幫助”。而在整個過程中,會有平臺無法堅持到底,最終落隊,但這是一個健康的行業發展的必經之路,在不斷適應環境、攻克難關的過程中,尋找最大公約數,走出行業的“進化論”。
至於走過這四個階段之後,未來將會如何?李海博也有一個理想化的願景,便是打造一箇中國網際網路版的蒙德拉貢合作社。
蒙德拉貢是位於西班牙巴斯克地區的一個小鎮。1941年,天主教神父何塞·瑪麗亞·阿里斯門迪第一次來到這個被內戰毀壞的市鎮,兩年後他為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的工人子弟建立了一所初級技術學校。1956年,這所學校第一屆的五位畢業生在他的教導之下,建立了一家生產煤油爐的小型合作社工廠(ULGOR),就是今天法格合作社(FAGOR)的前身。
此後,一家又一家產業合作社陸續誕生。1991年,為適應歐洲統一市場的競爭環境,眾合作社聯合起來,組建了蒙德拉貢聯合公司(簡稱MCC)。如今,MCC已發展成為集工業、農業和農產品加工業、商業、金融、教育和培訓、科研和資訊、服務等多個合作社為一體的跨行業合作制聯合體。其最高權力機構是由全體職工組成的社員大會,遵循“一人一票”制,對合作社的重大決策和發展方向進行投票。
公社內部特殊的民主合作氛圍長期影響著這個地區:尊重人、尊重勞動、注重公平和教育;堅持互助共濟、平等參與、民主管理、團結合作、關心集體和社群。
而這樣的組織,正是李海博的願景:
“如何評價一種模式是不是有進步性,主要看它是不是滿足了過去未被服務好的需求,以及大眾的接受程度。Uber到底是不是進步,消費者會用腳投票;如果大家都喜歡原始社會,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的社會階段;如果我們更青睞80年代前的生活,也就沒有現在的移動網際網路。
網路互助也是一樣,這是一種新事物和新模式,它的出現代表這一種需求的表達,而且呼喚一種更高效和合理的機制。天下無百年無弊之法,都是在摸索中不斷進化,而時間會選擇出最終的答案。
網路互助在中國僅僅是開了個頭,在上它缺乏監管,在下還不能被簡單地理解,在內還有很多機制需要完善,在外還容易跟保險和慈善混淆。但是,我們已經看到了希望,它在一步一步地進化,越來越多的人在逐步接受,很多以前難以想象的合作資源也在向我們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