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與災異
虎嗅注:本文首發於《讀書》雜誌2018年10月刊,授權虎嗅轉載釋出。更多文章,可訂閱購買《讀書》雜誌或關注微信公眾號“讀書雜誌”(ID:dushu_magazine)。頭圖©視覺中國
來源丨《讀書》
作者丨李慶西
古代史官記錄天文、物候乃至草木蟲魚等自然界反常現象,作為王朝興衰、人事休咎之徵驗,稱為祥瑞或災異。這套天人感應的神祕觀念幾乎貫通二十四史,亦為中國古代敘史文字之一大特點。通常,這些記載在正史中分門別類列入天文、五行、符瑞各志。但陳壽撰《三國志》未列志篇 (其他割據政權斷代史大多亦無此體,如南北史及北齊、樑、陳諸史) ,祥異現象主要記錄於帝王紀傳。如《魏書》文帝紀,延康元年 (二二〇) 三月“黃龍見譙”,就被作為魏王受禪代漢之徵驗。曹丕踐祚後,本紀追溯其預言:
初,漢熹平五年(一七六),黃龍見譙。光祿大夫橋玄問太史令單颺:“此何祥也?”颺曰:“其國後當有王者興,不及五十年,亦當復見;天事恆象,此其應也。”內黃殷登默而記之。至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黃龍見譙,登聞之曰:“單颺之言,其驗茲乎!”
這“黃龍”即受命之符。人們可以說世上沒有這種東西,但它存在於史官記述,更存在於官場乃至民間的流言與想象,猶似語言文字確立的鬼神系統。當然,它必須存在,因為這是曹魏建國合法性的標識。
不僅黃龍,這一年還有其他禎祥相繼出現。如,“夏四月丁巳,饒安縣言白雉見”,“八月,石邑縣言鳳皇集”。在沈約《宋書·符瑞志》中,其間還見有白虎與麒麟。就在這年十一月,獻帝禪位,曹丕即祚,改元黃初。按五行之說,曹魏以土德承炎漢之火,自然崇尚黃色,這是“黃初”作為魏國第一個年號的含義。然而,改朝換代的邏輯似乎仍在黃龍、白雉、鳳凰、白虎和麒麟之類,這些瑞獸瑞鳥預示著天命神明之應。但看《文帝紀》裴注引《獻帝傳》所載禪代眾事,諸臣勸進無不訴以祥瑞諸物,太史丞許芝更是列述圖讖符命,亟言“天命久矣,非殿下所得而拒之也”。乃謂:
《易傳》曰:聖人受命而王,黃龍以戊己日日見。七月四日戊寅,黃龍見,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著明者也。又曰:初六,履霜;陰始凝也。又有積蟲大穴天子之宮,厥咎然,今蝗蟲見,應之也。……
許芝怕是黃龍、白雉之類還不夠,又搬出蝗蟲來加碼。盧弼《三國志集解》譏之曰:“蝗蟲亦為符瑞,則世無妖孽矣。”但盧氏稱之符瑞實謬,所謂“今蝗蟲見”,是由反面強調鼎革易祚之義。按《漢書·五行志》:“傳曰:言之不從,是謂不艾(乂),厥咎僭,厥罰恆陽,厥極憂。時則有詩妖,時則有介蟲之孽,時則有犬禍,時則有口舌之痾……”所謂“介蟲之孽”,《說文》釋為“蝗,螽也”,乃“陽氣所生”。許芝勸說曹丕別老是這麼端著,倘違拗天命而失在過差,難免亢陽不乂,眚災迭見——蝗蟲即其徵驗。
其實,曹魏代漢自是大勢所趨 (既成三分鼎立,“挾天子”再無必要) ,但曹丕很看重話語作用,登基前必須讓人將勸進文章做足 (裴注引述諸臣勸進之言連篇累牘,讀來不勝其煩) 。有意思的是,從獻帝禪位詔書到大臣們的疏奏,都拿天文運勢、祥瑞圖讖說事,沒人直言弱肉強食才是硬道理。後來孫權稱帝前,同樣借祥瑞大做文章——“夏口、武昌並言黃龍、鳳皇見” (《吳主傳》) ,這樣才讓孫權心安理得做了“大皇帝”。
這就是君權神授的合法性,也是史官筆下的文明法則。
龍,作為帝位與權力象徵,在所有符瑞中尤其顯得重要。《三國志》魏、吳諸帝紀傳多有黃龍青龍見於某地記載,僅曹叡、曹髦、曹奐在位時就不下十餘次。明帝時青龍見於摩陂井中,於是改年,又改摩陂為龍陂,曹叡還親率群臣前往觀看。
《三國志》所錄眚祥通常不作占驗,但這事情顯然被認為是吉兆。其實,是凶是吉還兩說。盧注引《宋書》五行志曰:“凡瑞興非時,則為妖孽,況困於井,非嘉祥矣。魏以改年,非也;晉武不賀,是也。幹寶曰:自明帝終魏世,青龍黃龍見者,皆其主廢興之應也。”其謂“晉武不賀”,是指司馬炎太康五年有二龍見於武庫井中,大臣劉毅以非其所處,勸帝不賀 (《宋書·五行志五》) 。
龍見井中之事,以前漢惠帝時就有,《搜神記》卷六引京房《易傳》佔曰:“有德遭害,厥妖龍見井中。”不過,宋志未稱摩陂之龍為“妖龍”,其謂:“案劉向說:‘龍貴象,而困井中,諸侯將有幽執之禍也。’魏世龍莫不在井,此居上者逼制之應。”這是暗指司馬氏專政,魏主困厄之應 (確實,明帝及三少帝時黃龍青龍屢見,只有一次不在井中) 。龍厄井中作為一種喻象,似乎將權力關進籠子的同時指向另一種權力,預示著此消彼長的“並世盛衰”—— 在史家的巨集觀視野中,歷史程序便是演繹被賦予神祕旨意的“五德終始”。
所以,史書上龍的出現往往預示著改朝換代或是宮廷之變。但看《宋書》《晉書》五行志 (二志記錄三國時期災祥最多) ,那些眚咎事驗都被稱作“龍蛇之孽”。古人以龍蛇並稱,二者實視為同類。翻檢《三國志》各帝王紀傳,有一點讓人頗感疑惑——其時龍孽甚多,卻未見之於蛇。而《宋書》《晉書》各志所記蛇孽層出不窮,但不是在漢靈帝之前,就是晉宋之事,偏就不見三國這一段。這難免不讓人猜想,三國時抑或蛇亦作龍,見之各處或困於井中之龍難道不會是某種大蛇?
在小說《三國演義》裡邊,開篇第一個場景就是青蛇蟠於御座——
建寧二年四月望日,帝御溫德殿,方升座,殿角狂風驟起,只見一條大青蛇,從樑上飛將下來,蟠於椅上。帝驚倒,左右急救入宮,百官俱奔避。須臾蛇不見了,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壞卻房屋無數。
隨之京師地震,海水氾濫。再往後則是雌雞化雄,黑氣騰空,白虹貫日,山崩地裂……這說的是漢靈帝時災異不斷,一切徵驗指向閹宦干政,蓋因蛇孽既主兵災,又是婦人之象 (宦豎亦作“婦寺”) 。於是,十常侍的宮闈之亂引出黃巾和董卓,繼而十八鎮諸侯開啟分分合合之殺局……
小說家梳理出這樣一個層層推進的敘事脈絡,起點即在於蛇見御座。這眼前靈異突現的景象,並非小說家虛擬,乃取自《後漢書·張奐傳》,如謂:“是年 (按建寧二年,一六九) 夏,青蛇見於御坐軒前,又大風雨雹,霹靂拔樹,詔使百僚各言災應。”之前司馬彪《續漢書·五行志》亦有傳述,時間則在熹平元年 (一七二) ,曰:“四月甲午,青蛇見御坐上。是時靈帝委任宦官者,王室微弱。”可見故事早已在史家筆下生成。由災象推衍人事乃史家常見筆法,其敘述邏輯自是將天意作為大前提。
然而,這個蛇見御座的故事亦見於《搜神記》,只是年代又往前推至桓帝時候,有謂:
漢桓帝即位,有大蛇見德陽殿上。洛陽市令淳于翼曰:“蛇有鱗,甲兵之象也。見於省中,將有椒房大臣受甲兵之象也。”乃棄官遁去。(卷六)
《搜神記》成書年代雖晚於《續漢書》,但所述之事在桓帝即位時 (一四七) ,大抵另有來源,未必採自司馬彪。幹寶筆下這個蛇孽奇象,相應驗的是延熹二年 (一五九) 翦除“濁亂王室”的大將軍樑冀。其事乃解決外戚擅政,可謂撥亂反正,與許多年之後“歲在甲子”的內外交亂不可同日而語。而《續漢書》《後漢書》將蛇見御座置於靈帝末年,串起十常侍黃巾董卓一系列亂象,自有其目的性建構。
鳳凰被古人認為是“仁鳥”,亦是重要符瑞。《宋書》符瑞志關於鳳凰的介紹最為詳備(其文繁複,不錄),又稱:“唯鳳皇能為究萬物,通天祉,象百狀,達王道,率五音,成九德,備文武,正下國。”看上去是滿滿的“正能量”。可是,猶似龍蛇一體之例,鳳凰與某些大鳥亦常混為一談。如,《吳書》三嗣主傳:孫亮建興二年,“十一月,有大鳥五,見於春申。明年,改元五鳳”。在吳人眼裡,那種不知名的大鳥自然就成了傳說中的鳳凰。
可是,鳳凰畢竟只在想象與傳說之中。《續志》記章帝、安帝、桓帝、靈帝時多處見“五色大鳥”,時人以為鳳凰,司馬彪則視之為“羽孽”,引《樂葉圖徵》說:“五鳳皆五色,為瑞者一,為孽者四。”為什麼是孽者而不是瑞者,因為“政治衰缺” (當時皆由黃門或外戚專權) 。《宋書》五行志載錄東吳大鳥之事,同樣認為是羽蟲之孽,是因為“孫亮未有德政,孫峻驕暴方甚,此與桓帝同事也”。
孫亮改元五鳳後,第一年夏天就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交阯稗草化為稻” (裴注引《江表傳》《搜神記》卷六) 。雜草變稻粱,荒野成糧倉,豈非太平氣象?但《搜神記》《晉書》五行志卻認為是災異,是“草妖”。在占候家看來,這變種孕育某種災異。史家認定的事驗則是孫亮被廢,數年之後大將軍孫綝以孫休取而代之。
可見,很難就一物而言祥瑞或是災異。有時候明面看是龍鳳呈祥,卻被史官和占候家解讀為蛇孽、羽孽或草木妖孽,自是找出昏君賊臣的某些爛事與之對應。這不能不讓人作想,被視為表象的祥異與作為徵驗的史實究竟是什麼關係,二者如何相關聯?其實,好像沒有什麼規律性, 祥異與史實之間是一片言語蕪雜的開闊地,任由象徵、隱喻、連類取譬的修辭手法充塞其間。
所以,究天人之際,難免凶吉參證,互文見義。就具體徵象而言,要看從哪個方面解釋,而史書記錄的事驗往往甩出一種腦筋急轉彎式的解讀路徑——
東吳太平三年(二五八),孫廢少主孫亮,立孫休為帝。《吳書》三嗣主傳專門拈出孫休為琅邪王時的一則軼事,曰:“居數歲,夢乘龍上天,顧不見尾,覺而異之。”孫休以藩國繼位本屬意外之獲,這個“乘龍上天”的美夢自然被作為吉讖。可是孫休死後,大臣們不讓太子嗣位,另立烏程侯孫皓,殊不知“顧不見尾”竟是凶驗。孫休的兒子未能嗣位,恰好暗合那條缺了尾巴的龍,這種比附充滿文學意味。
圍繞孫休之缺嗣,另外還衍生出好幾個段子。如傳謂永安四年“安吳民陳焦死,埋之,六日更生,穿土中出”,此事亦見《搜神記》,這死人復生之驗正是孫皓頂了太子。按幹寶說法:“烏程孫皓承廢故之家,得位之祥也。”孫皓是前廢太子孫和之子,原本是“廢故之家”,這下不啻死棋走活了。另一則,又以衣服之制喻以孫休父子得位與失位,互見《搜神記》與《宋書》五行志。有謂:“孫休後,衣服之制,上長下短。又積領五六,而裳居(裾)一二。蓋上饒奢,下儉逼;上有餘,下不足之象也。”上衣長,是說孫休佔了大便宜;下衣短,則謂太子真是太虧了。
再看其事其驗,有如謎面與謎底,故事生成即已指涉應驗之史實。
天變星變以及其他自然異常現象,被認為是人事休咎的重要徵兆,這些在《三國志》帝王紀傳中亦自有記載,如魏明帝曹叡在位十四年間,天文事件就不下二十餘起,《明帝紀》中有大量記載,《宋書》天文志載錄更為詳盡。《宋書》和《晉書》均以“惟記魏文帝黃初以來星變為天文志”,三國之事亦可備查證。
更重要的是,二志所記星變多有佔語和事驗。如,太和四年十一月“太白犯歲星”,佔曰“有大兵”,應占之事即來年春天諸葛亮再出祁山攻魏。青龍二年二月“太白犯熒惑”,佔曰“大兵起,有大戰”,乃是年四月,諸葛亮進據渭南,東吳亦起兵應之。五月“太白晝見”,亦以蜀吳連橫伐魏為事驗。當然,這並不是簡單歸結於太白主兵。如明帝時多見“太白晝見”,按《史記》天官書之說,“ (太白) 晝見而經天,是謂爭明,強國弱,小國強,女主昌”。又曰:“太白,大臣也,其號上公。” (晉志釋義抄此) 由此可見,在史官和占候家的符號學中,太白又喻示某種居於次位的挑戰者,其時外指屢屢北伐的諸葛亮,內指司馬氏勢力之崛起。
天文占候是綜合日月星辰之宿度、躔次、分野、明暗、盈縮以及時間等諸多因素做出佔察,似乎是很專業的技術套路。古人以日月五星為七曜,五星即歲星 (木) 、熒惑 (火) 、填星 (土) 、太白 (金) 、辰星 (水) ,此外還有更多的星宿,如北斗、太微、軒轅、二十八舍 (宿) ,等等。自太史公著天官書以來,史官們一直悉心記錄和研究這些天體與人事之關係。
據晉志引述,東漢史官張衡有這樣一個簡明扼要的說法:“眾星列布,體生於地,精成於天,列居錯峙,各有攸屬。在野象物,在朝象官,在人象事。”就是將地面上之蠢蠢庶物繫命於天象變化,以日月星辰為天意之機樞,而世間一切只是呈現“體生於地”的物質形態。雖說占驗祥異的一切招數皆與易學衍生的“數術”有關,但涉及天文經星尚有一套專門的知識內容,那就是以神祕主義的自然崇拜確立的推步之術。漢儒所謂“天人合一”,實質上是一種去主體化的思維方式,那些有關天文佔察的整套技術更以“知識”門檻建立其話語權威。
讓人稍感詫異的是,三國時期的星變少有祥瑞之說,通常是報憂不報喜。如,魏黃初六年,五月壬戌“熒惑入太微”,晉志曰:“人主有大憂。”第二年五月曹丕就死了。景初二年,秋八月癸丑“有彗星見張宿”,宋志曰:“為兵喪。張,周分野,洛邑惡之。”何焯斷言:“天將除曹氏矣。” (《義門讀書記》卷二十六) 不過其時距司馬炎受禪尚有二十七年之久。又如,吳赤烏十三年,夏五月“熒惑入南鬥”,晉志曰:“熒惑逆行,其地有死君。太元二年 (孫) 權薨,是其應也。”魏、吳二國此類惡讖甚多,不遑具述。
但事有例外,蜀漢卻見兩度星辰吉兆。先主傳建安二十五年,劉備稱帝之時,諸臣照例鼓譟一番勸進說辭,上言稱:
(建安)二十二年中,數有氣如旗,從西竟東,中天而行。《圖》《書》曰: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熒惑、填星,常從歲星相追。近漢初興,五星從歲星謀;歲星主義,漢位在西,義之上方,故漢法常以歲星候人主。當有聖主起於此州,以致中興。
此際未見黃龍、鳳凰之類,以歲星為受命之符,倒也自創一格。晉志稱:歲星“人主之象也”。蜀臣所謂“五星從歲星謀”,是以義者為王,亦如漢志所說:“凡五星所聚宿,其國王天下;從歲(星)以義……五星若合,是為易行,有德受慶,改立王者,奄有四方,子孫蕃昌。”劉備由此承祧漢室,還賺了個有“義”有“德”的名聲。
《後主傳》所記一事亦頗為奇怪,即景耀元年(二五八)“史官言景星見,於是大赦,改年”云云。景星被認為是瑞星,又曰德星,自然是吉兆。《史記》天官書有謂:“天精而見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狀無常,常出於有道之國。”晉志引劉叡《荊州佔》列瑞星四種,一曰景星,二曰周伯星,三曰含譽,四曰格澤,但三國天文記錄中僅有景星見於蜀漢這一次。
劉禪昏聵無能之君,倒也做了四十一年皇帝,是三國在位最久的君主,這大概就是所謂“有道之國”的事驗。可是,景星出現五年之後,蜀漢就亡了。
對比魏帝、吳主諸紀傳充斥祥瑞災異的記錄,先主、後主在位四十三年卻唯獨出現景星這一次,其他妖星 (孛星、天槍一類) 一概不見,亦未有蛇孽、羽孽、草孽、蟲孽之災。這事情好像怎麼解釋都不對。
蜀漢缺少祥異記錄,按陳壽說法是諸葛亮施政簡率,不置史官,沒人載錄這類名堂。但景星之見明明出自史官報告,可見蜀中並非沒有此職。況且,蜀漢官員中更有周群、張裕、杜瓊一干占候家,而諸葛亮、譙周都能計算星守躔次,星變災異他們豈有不知?
天地盈虛,蜀中如何無訊息?這是後世學者頗為疑惑之事。
粗略統計,《三國志》諸帝紀傳所述祥瑞災異凡一百三十六事。其中曹魏五十九事 (曹丕九,叡二十八,芳九,髦八,奐五) ,蜀漢二事 (劉備、禪各一) ,東吳七十五事 (孫權三十九,亮、休、皓各十二) 。這些肯定不是全部事況,此外諸臣列傳也有若干記錄。
如,《吳書》諸葛恪傳所記朝會之日,諸葛恪出門時“犬銜引其衣” (之前有服喪者入其屋中,又有白虹繞其車船) ,果然被孫峻所害。宋志、晉志皆謂“犬禍”。
又如,《魏書》王凌傳:“ (嘉平) 二年,熒惑守南鬥。”毌丘儉傳:“正元二年正月,有彗星數十丈,西北竟天,起於吳楚之分。”王凌、毌丘儉起兵反叛,都以星佔定計。可是他們沒搞清楚星象的含義就貿然行事,以史官的看法他們都是逆天意而行。
祥瑞,或災異,主要是鑑證帝王治國之績,故而《三國志·武帝紀》未載錄此類事況(曹操是被追諡“武皇帝”,其時仍用漢獻帝年號)。不過,《武帝紀》建安五年提到關於曹操的一則吉讖,即官渡破袁紹後,追溯早年預言——
初,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殷馗善天文,言後五十歲,當有真人起於樑沛之間,其鋒不可當。至是凡五十年,而(曹)公破(袁)紹,天下莫敵矣。
這前後時間跨度長達半個世紀之久,其事其驗的長鏡頭頗有恢弘之感。
由祥瑞或是災異導引歷史程序,無疑是一種建構性的似乎帶有合法化功能的敘史話語,看上去是先驗的思維方式,卻有著元敘事的基本特徵,因為所有的占驗都可以根據史實來設定,所有的史傳事驗都是史家已知的謎底。撰史者以為自己站在某個制高點上,俯瞰熙來攘往、興衰無常的人世間,將王朝興替的文章捋過一遍又一遍。當臆構已經成為本體,冥冥之中那個看不見更摸不著的主宰者彷彿就在身邊。
在許多自然現象還不能解釋的時候,這一切就像是真的,就像某個哲學家所說,是一種無法被證偽的“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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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慶西,1982年畢業於黑龍江大學中文系。初中畢業後赴北大荒支邊,歷任杭州造紙廠幹部,浙江文藝出版社編輯,中國作家協會浙江分會書記處書記。1977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評論集《文學的當代性》《人間書話》,系列小說《人間筆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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