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來，中國經歷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偉大變革。在這被稱為“第二次革命”的驚險一躍中，企業家發揮著無可替代的作用。他們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也是中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見證者和實踐者。他們作為一個群體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崛起，在中國政經和社會生活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企業是市場經濟能夠確立的基石和主體，企業家則成就了企業。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這些站在時代潮頭的企業家們，為我們的讀者鋪開過去40年波瀾壯闊的時代畫卷。

銘記歷史，是為了更好地走向未來。我們希望這個系列訪談成為一個幻燈：在中國經濟社會成長和發展的歷史畫卷上，投射出光彩奪目的片子，告訴社會，這些造福中國的奮鬥者們，他們如何開始、走過怎樣一條光榮的荊棘路；而在今天這樣一個新時代，他們又如何思考未來中國和企業家承擔的責任和使命。

經濟觀察報 記者 任曉寧47歲的馬化騰坐在央視的舞臺上，講述改革開放40年的故事。40年的創業時光，馬化騰只參與了一半，在同臺企業家中他最年輕，卻已經創辦出了讓年長企業家羨慕的騰訊。

2018年恰逢騰訊創立20周年。1998年，馬化騰辭去令時人羨慕的高薪工作，在深圳創辦互聯網公司騰訊，當時他沒想到騰訊能成長到今天如此龐大的規模。他自己調侃說，“連我父母都沒想到，我一個書呆子還可以開公司。”

曾經只想做“最好的產品經理”的馬化騰，趕上了中國互聯網高速發展的浪潮。從互聯網到移動互聯網，網絡時代的幾個關鍵節點，騰訊趕上並且踩中了，從而一路進化，一度成為市值超過4萬億元的世界級大公司，馬化騰也在去年一度成為中國首富。

在華強北賽格科技園的老樓裏，騰訊創始人們暢想未來：三年後，員工數達到18人，可以把這間辦公室坐滿

“我是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的見證者，親歷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馬化騰說，處在深圳這樣改革開放的熱土，他覺得非常幸運。

今年12月18日，馬化騰被黨中央、國務院授予改革先鋒稱號，頒授改革先鋒獎章，馬化騰獲得的評價是“‘互聯網+’行動的探索者”。

馬化騰與互聯網+淵源已久。2013年起，馬化騰開始積極倡導“互聯網+”概念。作為全國人大代表，他於2015年提交了《關於以“互聯網+”為驅動 推進我國經濟社會創新發展的建議》。同年，推動“互聯網+”被列入了政府工作報告，成了國家行動計劃。

最近幾年，本就低調的馬化騰更加不愛在公開場合露面。但他依舊馬不停蹄地為騰訊的互聯網+峰會站臺，每年都到場致辭提出自己的看法。

“互聯網+進入下半場，也就是產業互聯網階段，各行各業都開始進入數字化轉型升級的快車道，這個過程裏會產生大量跨界的新商機。”持續推動“互聯網+”幾年後，今年9月30日，騰訊全面擁抱產業互聯網，對於掌舵這家企業20年的馬化騰來說，這又是一次自我變革。

（一）

馬化騰出生在海南島東方市八所港，父母是八所港港務局的職員。他在家裏排行第二，有一個比他年長四歲的姐姐。祖籍是廣東省汕頭市，一般意義上，人們也稱馬化騰是潮汕商人。

日後無人不知的企鵝形象，源自中國互聯網企業第一次把品牌Logo的決定權交給用戶的嘗試

1984年，13歲的馬化騰跟隨父母從海南遷居到了深圳。當時，深圳是中國最南端的改革熱土。在深圳，馬化騰渡過了他的初中、高中、大學、工作以及創業生涯。

馬化騰似乎做什麽都會做的很好，在學校期間，他是年級排名前幾名的學霸，高考考了739分，這個成績在當年能上清華或復旦。創業之前，馬化騰有過6年打工生涯，在當時深圳最好的尋呼機公司潤訊裏，他從程序員做到主管，每月工資從1000多元漲到8000多元。

但這個生性溫和、文靜儒雅的年輕書生，心中有一把互聯網的熱火。馬化騰報考深圳大學的專業是電子工程系的計算機專業，在校期間，他的技術水平在全系數一數二，還是制造電腦病毒的高手。在潤迅工作的幾年，馬化騰沒有放下過互聯網，1995年2月，馬化騰投入5萬元，在家裏配了4條電話線和8臺電腦，擔任惠多網深圳站站長的角色，第二年，求伯君和雷軍都成為惠多網地方站站長。擔任站長期間，馬化騰還認識了惠多網網友丁磊，兩人成為好友。

《騰訊傳》作者吳曉波評價說，馬化騰日後被稱為“中國第一產品經理”，他的產品意識和用戶思維，都是在惠多網期間養成的。

與互聯網不可阻擋的滾滾大勢相比，潤迅所專註的尋呼業務沒留住馬化騰。1998年，馬化騰找來了自己的大學同學張誌東，兩人在咖啡館喝了一杯咖啡之後，馬化騰突然對張誌東說，“我們一起辦一家企業吧”。

張誌東是騰訊前首席技術官，在騰訊內部傳聞裏，張誌東的技術水平比馬化騰更勝一籌。一個至今仍被津津樂道的事實是，張誌東在1998年寫的QQ框架，本計劃只容納10萬用戶，今天，已經擁有8億用戶的QQ依舊在用這個舊框架，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績。

因移動QQ業務順利開展，騰訊第一次實現了盈虧平衡，成為移動夢網最大的受益者

馬化騰在一次回顧騰訊成功經驗的訪談中說，“我覺得當時走對的第一步是找一些合作夥伴，我的缺陷他們可以彌補。”他找來的合作夥伴被稱為“騰訊五虎”，分別是管技術的張誌東，管市場的曾李青，管行政的陳一丹，首席信息官許晨曄，加上占據最大股份的老板馬化騰，騰訊這個核心管理團隊持續了很多年。

QQ誕生之初，全國有數百家同時在做即時通訊軟件，騰訊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家。20年後，騰訊以QQ為始，成長為互聯網行業裏的巨無霸，也成為其他行業艷羨的對象。騰訊當時的競爭對手，在時代的潮流中被風吹雨打，逐漸沈寂甚至消失。

馬化騰創辦企業，不僅一開始就找到合作夥伴，還很好地設計了創業團隊的責權利，《沸騰十五年——中國互聯網1995-2009》作者林軍認為，這在一開始就決定了馬化騰並非池中之物，終有一天要“鯉魚躍龍門”。

（二）

1998年的騰訊，發展很不順利。他們有一個備受人們喜愛的產品QQ，用戶很快過了10萬。但是，對於騰訊公司來說，QQ不能帶來收入，相反，每增加一批新用戶，就需要購買新的服務器。當時，騰訊主要靠做一些2B的外包服務來讓公司活下去。

2004年6月16日，騰訊在香港聯合交易所正式掛牌上市

馬化騰記得，當年騰訊的資金危機，到了只剩1萬元現金的地步。

在20年後的今天，一個能快速獲得新增用戶的產品，會讓無數聞著味兒的資本蜂擁而至。但在當時，沒有人能看懂互聯網的模式。馬化騰也曾對潤迅提出過QQ雛形，但被公司高層否決。即使馬化騰自己，也沒有對QQ給予太多希望，在騰訊，主營業務是外包的通信項目，QQ只是一個副產品。

但那是中國互聯網的起始。截止到1998年12月31日，中國上網的網民共210萬。那年7月，“網民”一詞才首次誕生。同在1998年，張朝陽創辦了搜狐網，王誌東成立了新浪，而“BAT”三巨頭的另外兩巨頭分別在一年、兩年後才會誕生。

馬化騰非常想賣掉公司，可惜但又幸運的是，找了四五家，沒人接手，無奈之下，幾個人只能接著做。

“搶紅包”這個沒有任何成本的創意讓騰訊幾乎在一夜之間成為最重要的在線支付服務商，微信通往電商的最後一塊壁壘在民眾的狂歡中被擊碎

轉機來自於2000年。這一年11月，中國移動推出移動夢網，將手機用戶與互聯網用戶打通，當年，中國手機用戶8500萬人，互聯網用戶僅有2250萬人，這個舉動拯救了一大批當時找不到盈利模式的互聯網公司，騰訊是其中最大受益者。

騰訊迅速跟移動夢網合作，開發出移動QQ，一度成為移動夢網占比70%的服務商。根據騰訊公司的運營報告，騰訊移動QQ僅2001年3月份手機短信息發送總量就達3000萬條，占整個移動夢網業務量的一半以上。一年時間內，騰訊實現了1022萬元的利潤，生存問題得以解決。2002年，QQ註冊用戶過億。到了2003年，騰訊的純利潤已經達到了3.38億元。憑借這些好成績，騰訊在2004年於港交所上市。

若是止步於當時的成績，騰訊到現在為止，可能也不過是一家嚴重依賴於中國移動的，市值6億美元左右（騰訊2004年上市時市值）的內容供應商，甚至在移動互聯網大潮來臨時，很有可能抵抗不住而悄然倒下。但還好，年輕的馬化騰始終危機感重重。與中國移動合作的幾年中，騰訊公司也始終在尋找移動夢網之外其他的增值服務，並在之後通過QQ秀、Q幣業務獲得成功。

“人要清醒，外面掌聲最響的時候，往往是最危險的。”時至今日，馬化騰仍然把危機感時刻放在嘴邊，為數不多的幾次采訪中，都提到了騰訊的危機時刻，他廣為人知的一句話是，“巨人倒下時，體溫還是暖的。”

2011年的5月，馬化騰以“15年的老站長”身份參加第六屆中國互聯網站長年會，回憶第一次登錄惠多網時的心情仍難掩激情

今年10月一個淩晨，馬化騰在知乎提問，向網友詢問未來十年哪些基礎科學突破會影響互聯網科技產業。他這一舉動被外界解讀為“有焦慮感”，馬化騰回答說，“確實是”。今年9月30日，馬化騰宣布對騰訊進行第三次架構調整，前兩次調整，讓騰訊從小巨頭成為大巨頭，這一次調整，馬化騰全力向產業互聯網進軍。對於擅長連接用戶的騰訊來說，這無疑又是一次新的革命。

（三）

2013年，騰訊已經成為中國互聯網巨頭之一。彼時形成的BAT格局延續至今，在BAT的三位掌舵者李彥宏、馬雲、馬化騰中，馬化騰最年輕。他當時拿到的船票“微信”，則潛力最大。

馬化騰談起微信誕生的故事時說，“坦白說也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是騰訊至關重要的一場戰爭，那是互聯網整體轉型移動互聯網的時刻，機會稍縱即逝，“不要看很多公司好像很大、很強，其實都可能是不堪一擊的。”

微信的成功源於騰訊內部賽馬機制，在今年幾次接受央媒采訪時，馬化騰也提到了這個機制，他的觀點是，“在公司內部往往需要一些冗余度，容忍失敗，鼓勵試錯。”當時，騰訊內部有三個團隊做微信，互相之間不告訴對方研發的進展。這裏面包括當時騰訊無線事業群的團隊，還有張小龍的團隊，之前，張小龍主要負責QQ郵箱。

最後張小龍團隊的產品勝出，拿到了“微信”這個名字，到2018年，微信的月活用戶已經超過了10.8億，這個數字超過了世界上很多國家總人口數。

馬化騰公開解釋過張小龍團隊勝出的原因：先出來的，並且體驗好。他的取舍標準是用戶體驗，“用戶一用就知道。”用戶體驗更細致的解釋是，看留存率，看第一感官，看體驗的是否順暢，看能不能在幾秒鐘內留住人，這是一種很直觀的感受。

在騰訊內部，馬化騰和張小龍都被認為是頂尖的產品經理。產品經理最主要的作用是研發出讓用戶體驗好的產品。那到底什麽是用戶體驗？張小龍認為，“用戶體驗”就是一種讓自己瞬間變成“白癡”用戶的能力。張小龍對馬化騰的評價是，馬化騰大概能在3秒內讓自己變成“白癡”用戶，喬布斯用1秒，而他自己大概需要5秒。

開放與變革成為了騰訊新的挑戰，2013年騰訊開放大會上為優秀應用與優秀合作夥伴頒獎

馬化騰自己也承認，他會像“小白”用戶那樣思考，並每天高頻使用產品，不斷發現不足，一天發現一個，解決一個，就會引發口碑效應。

縱觀騰訊發展史，即使一開始的QQ，騰訊也不是第一個研發的。但騰訊公司的產品，往往都能後來居上，超越前者，這與馬化騰擅長的用戶體驗密不可分。騰訊打過與競爭對手的戰役，最終戰勝對手的，也是產品體驗好一點，再好一點。

QQ與MSN的競爭是其中一個故事。當時，MSN是國際大品牌，QQ是不入流的本土產品，但QQ當時每天都及時叠代，針對中國特殊的網絡結構做了大量優化，讓用戶的使用感受最好、傳文件最快，還做了聊天室和個性化的創新，最終，小步快跑的QQ打敗了國際巨頭MSN。

“我非常樂意擔當產品經理的角色，我會關註每一個細節，調動公司的人和資源持續改善，直到讓用戶滿意為止。”馬化騰表達著他對產品的熱愛。

騰訊內部也有很多流傳的段子，其中一個是：馬化騰淩晨4點半發了一封郵件，隨後公司高層通過郵件討論，到當天晚上10點，這個新項目已經有了詳細排期，總共用時18小時。騰訊創始人之一張誌東因此認為，“騰訊的產品叠代就是一個被馬化騰的郵件推著走的過程。”

直到現在，馬化騰依舊給自己定位為“產品經理”，對產品的極致追求，已經寫進了馬化騰的性格裏，他認為，這種性格特質也成就了現在的騰訊。“你把每一步每一步都做到極致的話，你出來的產品一定是很多人會喜歡。我覺得這是我們一個成功的基礎。”

（四）

馬化騰和他帶領的騰訊，在20年中有過多次生死危機，最初為了市場而打拼，隨後為了後續發展尋找融資，這些都是決定企業生死的問題。但馬化騰認為，最難還是轉型。他舉例子說，比如七八年前那次面向移動互聯網的轉型，“你現在回頭看，如果當時轉不過去，那我們就死掉了。”

騰訊最新一次轉型，是2018年9月30日。當天，騰訊發布公開信，要全力擁抱產業互聯網。

產業互聯網被馬化騰視為“互聯網+”的下半場。今年12月18日，馬化騰被黨中央、國務院授予改革先鋒稱號，頒授改革先鋒獎章，馬化騰獲得的評價是“‘互聯網+’行動的探索者”。

馬化騰與“互聯網+”的淵源由來已久。2013年11月，馬化騰在與馬雲、馬明哲同臺的一次公開發言中對外提出“互聯網+”的概念。隨後兩年，馬化騰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達對“互聯網+”的看好。2015年3月，作為人大代表的馬化騰提交了《關於以‘互聯網+’為驅動 推動我國經濟社會創新發展的建議》，當年，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當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政府將制定“互聯網+”行動，這讓馬化騰很興奮。

2016年1月，張小龍首次公開演講，作為“微信之父”的他已經成為新一代產品經理的偶像

2015年之後，騰訊連續舉辦四屆互聯網+峰會，性格低調的馬化騰每次都會到場致辭。互聯網+是傳統行業與互聯網行業的融合，馬化騰不斷向外界傳達，在這個融合過程中，騰訊願意充當助手的角色。

時至2018年，“互聯網+”已經從概念成為一部分現實，馬化騰推動的“互聯網+”已經在民生政務、生活消費、生產服務、生命健康和生態環保多個行業擴展和推進。在重慶，一個養雞的農民可以通過“重慶國稅”微信公眾號，一天時間內辦理稅務手續。在廣東，“數字廣東”項目也已經開啟，可以提升政府部門對市民、企業、老百姓整個服務流程和效率。馬化騰認為，在新一輪全球產業革命到來的時機，這種傳統領域的數字化變革非常關鍵。

“各行各業都開始進入數字化轉型升級的快車道，這個過程裏會產生大量跨界的新商機。”馬化騰說。他所帶領的騰訊，也將全力轉型的移動互聯網，“產業互聯網的變革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有很長的路。”在這個過程中，騰訊要做的，提供雲、大數據等基礎設施，為各行各業解決“最後一公裏”的連接問題。

【時代背景】

1998年3月10日，九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批準了《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國務院組成部門由原有的40個減少到29個。機構改革的重點是，調整和撤銷那些直接管理經濟的專業部門，加強宏觀調控和執法監管部門。

5月13日——印度尼西亞發生全國性反華暴亂，全印尼共有1200多名華人喪生。

6月25日——微軟公司發布Windows 98操作系統。

7月13日，我國首例電腦黑客事件發生。

7月至9月——中國長江流域和淮河流域發生特大洪水，造成4150人死亡，經濟損失達2551億元。

8月17日——美國總統克林頓承認自己和白宮實習生萊溫斯基發生過不正當關系。

11月12日——馬化騰和他的大學同學張誌東正式註冊成立"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

12月16日——美國總統克林頓下令美軍和英軍空襲伊拉克。

1998年，自1997年開始的亞洲金融危機還在持續。這場風暴波及馬來西亞、新加坡、日本和韓國、中國等地。泰國、印尼、韓國等國的貨幣大幅貶值，同時造成亞洲大部分主要股市的大幅下跌。

馬化騰：每一步都做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