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李洋”事件:移民狀元和一座城市的失落髮信站: 飲水思源 (2005年08月05日17:40:08 星期五)
反思“李洋”事件:移民狀元和一座城市的失落髮信站: 飲水思源 (2005年08月05日17:40:08 星期五)
今年7月,海南省高考成績公佈不久,有市民向教育廳舉報,海口市海天學校的20多名考生在海南的高中階段就讀未滿兩年,不符合報考本科第一批院校的要求。海南理科高考分數第一名的李洋就是其中之一。
今年海南出現了歷年來最為嚴重的高考移民現象,據教育部門統計,共有9600多名湖北、浙江等9省份的考生來到海南省應考,也就是說,每5個海南考生中就有一個是“高考移民”。 高考公正和國家正義
正是7月,在湖北仙桃,大紅色的“金榜提名感恩宴”橫幅高懸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街道上,斗大的“百舸爭流宴”、“魚躍龍門宴
李洋,仙桃孩子中的一個,儘管此時他已經成為國內備受矚目的新聞人物,但在這座鄂中小城,他也只是人們談資中的一小部分。
在短短的時間內,李洋經歷了戲劇性的變化。先是被告知高考分數海南理科第一名,上清華大學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但緊接著又失去了就讀的資格。因為有人舉報,他在海南就讀未滿兩年。不符合報考本科第一批院校的要求。
“我們這裡到別的地方去考試的小孩多的是,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仙桃當地一位計程車司機說。他從當地的報紙上看到有關李洋的報道,奇怪這也算是新聞。“我們這裡的分數太高啦,好大學名額又少。
在湖北的教育史上,小小的仙桃曾經頗具傳奇色彩:1987、1988、1989、2003年,湖北省高考文科狀元均出自仙桃市。每年都有孩子從這裡走向清華和北大。
當地某校的一位高中語文老師說,在近20年的時間裡,清華和北大在湖北的錄取總數僅為北京考生的五分之一,湖北省考生上清華和北大的平均分數,比北京考生高
“什麼叫公平?我覺得,人在哪都能考進清華北大才叫公平,不過啊,呵呵,這做夢。我就支援‘移民’!” 他大聲說。
仙桃的高考移民文化
“你家伢子(孩子)到哪考的?”
“在河南登峰。”
7月19日,仙桃中學門口,兩位中年男子用當地口音在交談。
當地人談論移民時沒有什麼忌諱,這是一個公開的祕密。
2003年,當在父母的一再勸說下,李洋拿著海南省戶口的時候,這個在當地重點高中讀書,學習成績在班級前10名的孩子彆扭了好一陣子。他還不是那麼清楚明白,在這個高分雲集的湖北小城,一張戶口本上的薄紙片,能改變什麼。
李洋曾經就讀的仙桃中學高三(1)班,是該校的實驗班。在2005年高考中,6名同學被清華等重點大學錄取。該校副校長關仁彰說,李洋走之前成績在班裡排在前10名左右,按照這個成績,上大學肯定是沒有問題,但是要進入清華大學,還是個未知數。
一直以來,新疆、內蒙古和陝西等大學錄取分數較低的北方省份,是移民的選擇。而與此同時, “一多一高二低”(招生計劃多,錄取比例高,錄取分數低、報考條件要求低 )的現狀,使海南成為“高考移民”嚮往之地。
資料顯示,省外考生將戶口遷入海南報名的人數在逐年增加,1999年198人,2000年2 93人,2001年586人,2002年增至1875人,來自24個省份,佔全省考生總數的9.5%。李洋只是眾多海南高考移民中的一個。
李洋在海南考出的897分,如果沒有那一通神祕的電話,揭穿了他的高考移民身份,不出別的意外,他將順利地被清華大學建築系錄取。
讓孩子“移民”到海南去高考,一位家長說代價通常是兩萬元左右。李洋的父親李華中(音)兩年前在仙桃市計生局買斷工齡,李華中的同事說,李華中在海南買了房子,給李洋和李洋的媽媽辦了海南的戶口。這個說法得到了李洋的叔叔的印證。
一位考生父親告訴記者,他到海南為女兒辦理高考報名手續後,就讓她繼續回仙桃讀書複習,“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海口‘借讀’的那所學校,門是朝哪個方向開的。”考生父親苦笑。他和愛人的月收入加起來在三千元左右,辦移民花費的兩萬元,是他們一年省吃儉用的積蓄。
仙桃市某市領導的祕書坦言,有能力給孩子辦移民的,大部分還是仙桃市的公務員和做生意的個體戶。在仙桃當地,很多家庭的月收入僅僅在千元左右。一些沒有能力給孩子辦移民的家長因而感到愧疚:“我對不起孩子。” 一位在仙桃市區工地上打零工的父親這樣說。
命運的分水嶺
在李洋的家鄉仙桃市,教育系統內部有一個流傳甚廣的高考笑話,說的是2000年的一天,一位在北京的建築工地上幹活的仙桃民工遇見了工地的工程師,聊天時才發現兩人都曾參加過1987年的高考。民工當年的高考分數比工程師高出50分,但在湖北省卻落榜了。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仙桃市實驗高中教高三的歷史的何老師說,“那個民工就是我同班同學的親戚。”老師也把這個笑話講給他的學生聽,他很明確地告訴他們,高考就是他們人生的分水嶺,他們的人生可以因為分數和別的地方的孩子不一樣,“比如北京或者上海”,而改變。
何老師所在的仙桃實驗高中不是一個重點中學,但即使在這裡,老師也是和學生一樣,5點就起床,5點半上早自習,晚上11點下晚自習。
實驗中學門口,擠滿了低矮的小飯館和商店,老舊的租書店,以及高低錯落的住宅樓。電線杆上和商店的玻璃櫃臺上貼著清華大學學生即將來演講的大幅廣告,廣告語是“怎樣規劃你的人生”,宣傳畫上是在清華大學校門口張臂歡笑的學生。
相比之下,仙桃中學的校門要氣派得多。這個中學在當地被稱為“大學保險箱”,但即使是這所中學的副校長關仁彰,在說到如果自己的孩子也是學習成績中等的時候,他也立即回答說:“肯定也得想辦法移民,走個好點的學校,就算是三萬也得掏!”
關仁彰在談到仙桃中學的經驗時,不願意多說,只用“學生刻苦,老師敬業”來形容。一位老師將這個說法具體為:“五點鐘起床,十二點回家,凌晨一二點睡覺。” 而一位高三畢業生將老師的辦法總結為:“題要做‘熟’做‘透’,人要鋼筋鐵骨”。“老師辛苦,學生更辛苦。”該校的教務處主任羅哲明嘆氣,說:“就算這是違背了教學規律,但最後高考要的還不是分數嗎?沒有高分怎麼進大學,進名校?”
而從外界的反應來看,仙桃本地的高中老師也非常受外地學校的青睞,根據仙桃市教育局近三年來的統計,每年都有十幾位高中老師被高薪挖走,多是到廣東和海南以及福建這些沿海地區去帶畢業班。 提到各省市分數的差距,仙桃中學副校長關仁彰說:“這個老師和家長心裡都清楚,但是沒法給學生講,也根本講不清楚。”
離開還是留下,兩種生活方式的選擇
7月19日,星期二,當計程車穿越仙桃市的小巷,不時可以聽到“噼裡啪啦”撮麻將的聲音。那些聲音從掛著飯店招牌的小店和路邊的桌子上傳來,那裡不時晃動著年輕的面孔。
“有的沒有工作的年輕人,就專門賺‘抽頭’。”計程車司機解釋說,他們讓別人在自己家打麻將,然後抽成,每桌能收五塊到十塊錢不等。
一位50歲的仙桃計程車司機說,在仙桃市,考不上大學的年輕人沒有工作是可怕的,因為即使大專和本科畢業的學生也很難找到工作。
即使是仙桃市區的孩子,也常有為上大學的學費發愁的,因為父母沒有工作或者得病。更多的仙桃農村孩子面對的是從高中就開始高昂的學費,如果加上生活費用,一個學生一年至少需要5000元,這意味著很多貧困的家庭徹底放棄了讓自己的子女跳龍門的希望。他們不念高中,而成為餐館的服務員,工廠流水線上的工人,但他們比父輩知道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他們很無奈。
一些孩子的父母在城市裡被稱作“民工”,很多人在翠綠的珠三角、長江三角洲中那些數不清的工廠裡每天12小時、每週7天、每月心甘情願只掙600元地生產著火機、鞋帽、空調、微波爐、玩具,將它們充斥到各地的小商品市場與超市中。而這也很可能是這些孩子的前方路途。
“李洋,你還好嗎?”記者通過電話採訪李洋。
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六七秒鐘,最後,這個經歷了狀元——清華大學建築系——復讀的 16歲的少年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個字:“嗯”。來自他家鄉的同學,一位17歲的少年擔心李洋會自殺,少年在QQ上留言:“讓高考見鬼去吧!!”字的後面,跟著一個憤怒的小紅臉。
而仙桃中學的一位高三畢業生則在校友錄上寫道:“我們到底學到了什麼?”
李洋7月曾和母親到仙桃精英學校聯絡復讀,在這所學校大門外,漢江水在緩緩流淌,幾艘輪渡停在寬闊的河道邊。那些像李洋一樣曾經帶著夢想離開家鄉的孩子,像這河水一樣,四散流落到中國地圖上那些對年幼的他們來說完全陌生的地方,並且,還將繼續下去。本刊記者馬金瑜發自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