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折與水牌中的商業信用
馬建紅法學博士
在任何時代,商業貿易都是一個社會最活躍的因素,原因很簡單,逐利是人的本性,而商業正可激發人們將這種本性發揮到極致,哪裡有“銅臭味兒”,哪裡就會有商人。從社會需求的層面來看,無論是怎樣自給自足的社會,都難以生產出供所有社會成員享用的生活必需品,沒有商業的供給和調劑,群體的生活將難以維繫,因此,所謂的“抑商”,“抑”得了一時卻難以長久,而對於“民”與“國”而言,只有商業繁榮了,才能走向民富國強之路。
商人逐利,要實現利潤的最大化,需要有豐富穩定的貨源,要有購買力強大且穩定的客源,“一錘子買賣”註定行之不遠,而這些都離不開信用良好的市場環境。比如在我們今天的社會上,商人們幾乎能在任何地方發現商機,中國傳統的節日是毫無懸念的銷售旺季,而那些漂洋過海引進的“洋節”,也都很快變成商人們促銷的噱頭,就連618、雙11這些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的數字,都能被炒成赤裸裸的網購狂歡節。而在結算方面,微信、支付寶等則使支付變得越來越便捷,即便這個月手頭比較緊,也並不妨礙人們的“買買買”,因為像花唄這樣的消費信貸產品,很鼓勵人們“寅吃卯糧”。
在這種現代商業模式中,可以輕易地完成跨區、跨省,甚至是跨境的交易。作為消費者,網購的時候只要產品樣式、質量、價格等合適即可下單。電商也無須瞭解消費者人品怎麼樣,因為與客戶支付方式“繫結”的銀行卡資訊,足以使電商信任其具備足夠的購買力。即便將來有了紛爭,也會有可以值得信賴的投訴或訴訟渠道幫助解決。這樣的操作手法,在古代社會實在是無法想象的。
歷史學家王爾敏先生在《明清社會文化生態》一書中,有一篇文章講的是《賬折與水牌》。他說在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末,美國的大百貨公司為了招攬顧客,允許顧客掛賬賒欠,而這就是“美國使用信用卡的前身”,我們前文所說的花唄,其功能則與信用卡相同。這樣一種模式,在明清時期的庶民社會中,則表現為當時普遍流行的賬折與水牌這些掛賬或信用工具。
明清時期的商人對老顧客每戶都立一折,不過折上並不用人名區別,因為沒人願意把自己的姓名開在賬折上。每戶開一折,都是開明堂號,如果是大姓富戶,一個堂號又會有若干分房獨立之戶,例如“六桂堂翁記”“六桂堂汪記”“三槐堂長房”“三槐堂五房”等堂號標示。如果沒有堂號,就會用各種特用專字加以區別,如“福記”“喜記”“壽記”“宇記”“宙記”等,但都須出於顧客的自行選擇,並長久使用。這種做法,旨在保障個人的隱私,其性質類似於今天的密碼。對於資本雄厚與貨源豐足的商家,他們為了拉攏顧客,一般會發行長期賒欠的賬折,而結算賬折的時間,大抵在每年的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及冬至日前的十來天,屆時商家會派專人到各客戶住宅收賬,而依一般的社會習慣,客戶也會到期結清。發行這種賬折的商家,有綢緞莊、布商、油坊、酒坊、醬園、餅乾糖果店、雜貨店等,顧客平時到這些商店購物,只須帶著賬折即可,選好物品後,立即算好市價記入賬折,即可完成交易,而商家則定時送貨到家,再將日期貨價記入賬折。這種賬折模式,有利於市井商賈廣納客源,長期保持穩定的收益。不過,賬折一般只流通於大城市,而不會逾越至其他城市,以避免討債賴賬之事的發生。
在一般的貧窮小民居住的社群,一些小雜貨店、小販貨攤等則用“水牌”做賒欠的工具。水牌只是雜貨店所備的一塊白漆木板,所有往來賒欠賬戶,一概用黑色筆寫在水牌上面,每戶佔一行或兩行,名下記載何日購何物錢若干,待顧客還清舊欠後,賬目即用水布擦去,所以稱之為水牌。每家商號的賒欠網都不會超過一條街巷或一個小村落,賒欠戶與商戶必是十分相熟的。因為熟識,所以小商販賬目清楚,絕不會弄錯人,而顧客也不會欠錢不還,因為水牌天天懸掛壁上,來往人等俱可一目瞭然,還錢後當面將水牌擦拭乾淨,人們只要手頭有錢,都會立刻還上,因為誰也不願意將名字長期掛在水牌上,如若成了“老賴”,街頭巷尾之眾人很容易知曉,所以對於商戶來說,這種賒欠是沒什麼風險的。這大概就是費孝通先生筆下的“熟人社會”之情狀吧。
在明清庶民社會中,賬折也好,水牌也罷,都是商人為了擴大客源而使用的一種工具,類似於我們今天的信用卡,它使客戶手頭的暫時拮据,不會影響其消費,而對於商戶來說,暫時的通融,為的是日後更多的收益。只是以往的賬折與水牌的使用,只及於同一城市或同一街巷村落,逾此則可能生出欠賬不還的擔憂,這也就侷限了這種“信用”工具使用的範圍,也必然影響商業的繁榮與發展。不過,在電商網購急速發展的今天,我們雖已有了諸多的平臺或工具,使商貿往來跨越了區域省份的界限,甚至走向了國際,但無論買賣大小,信用則依然是經商之重要根基,一錘子買賣式的交易或可佔得一時便宜,卻使其難在商界立足。明乎此,世間的商貿紛擾也就會減少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