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子百鍊不成鋼
微信號: ofollow,noindex" target="_blank">AI財經社(ID:aicjnews)
01
10月18日,成都世貿大廈,臨近中午,剛剛辦完離職手續的三名錘子科技的員工從15樓辦公室出來。其中兩人商量著把樓下快餐店的餘額趕緊消費完,以後很少機會再來這邊。他們來自同一個部門,而現在整個部門面臨被裁撤的命運,但他們臉上看不到多少悲傷、焦慮的情緒。
世貿大廈的大堂連線的是商場,林青松與同事告別後,徑直走出大堂走向了對面的理髮店。他來錘子科技的時間不到半年,在公司附近租了兩居室,方便父母來了也能有個地方落腳。
據一位住在附近的錘友回憶,樓下錘子科技的招牌已在今年8月就撤走了。大樓的保潔阿姨告訴我們,這兩天去15層(錘子公司辦公室)的人太多了,樓下的保安已經不讓外人進入。
當天上午,在錘子科技的前臺,還有兩位女生在忙碌著。她們旁邊放了幾個拆開的快遞盒,準備打包東西。一位前臺姑娘隔著玻璃門拒絕了我進入的請求,“羅老師平時不在這裡辦公。”她說。
但透過這個玻璃大門,從有限的角度可以看到,辦公區的人廖廖無幾,很多工位都空著,即便到了正午時分,也看不到人下樓吃飯。
林青松記得上週羅老師還出現在了世貿大廈的辦公室裡,但在週一(10月15日)他們就接到了裁員通知。
人力沒有把這個訊息郵件給大家,更沒有發到群裡,而是一對一進行單獨談話。需要被裁撤的技術團隊人數有數十人,每人將獲得國家規定的N+1補償,幾乎沒有人表達不滿。
根據錘子科技的官方口徑,“實為公司為加強技術團隊研發實力,對北京、深圳和成都三地的技術人員進行整合,公司成都總部的職能依舊保持不變。”
林青松是被裁撤的員工之一,他辦完離職手續,理完頭髮,走向了離錘子辦公室不到百米距離的“野望餐廳”,這是錘子科技在當地的小食堂。據說,餐廳老闆當年還是跟著羅永浩從北京來成都的。這個餐廳的空間很小,只有幾張桌椅,鋪著素雅的格子桌布,以簡餐為主,價格平民,平時對外開放。
“野望餐廳”
錘子科技的員工用餐通常可以享受到內部優惠價格。林青松要了一盤豬肉白菜餃子,但當天他沒有要求內部價,主動付了全價,平靜地吃完,平靜地離開。
2017年,錘子科技的總部遷到了成都,但並不在周邊環境嘈雜的世貿大廈,而是在十公里外的龍潭總部經濟城的國機西南大廈。這是一棟竣工不久的大樓,相當氣派,外面有配套的停車場和大院,植被成蔭,環境和設施完全可以媲美五星級酒店。
保安透露,這是當地政府租用的樓。錘子科技在一年前搬到這裡,佔用了大樓的第8層和第9層。但樓下沒有任何錘子科技的標識,8層是錘子辦公區和會議室,9層以庫房為主,而在錘子科技的樓上,是龍潭經濟園區管委會。
儘管這裡是錘子科技的總部,但大部分是錘子科技電商、客服和售後部門,並沒有受到裁員的太大影響。
在招聘網站上,離開錘子科技的安卓工程師們開始在尋找下一份工作。其中一位耿直的工程師,在離職原因一欄直接寫的是“公司解散”。這些人大部分在2017年底入職,當時也正好是錘子科技拿到10億投資,決定將總部搬到成都的時間。
相比於裁撤一個技術團隊,更令人感到擔憂的是,《財經》雜誌的文章透露了錘子科技當下的糟糕局勢:手機銷量慘淡,COO吳德周計劃離職,多條融資併購途徑受阻,上海分公司面臨裁撤。
這家由一位英語老師創辦的手機企業,在面臨著比兩年前更難的時刻。
02
羅永浩是遭遇過企業生死的人。
錘子科技一直命途坎坷。從錘子第一部手機T1開始,幾乎沒有一款手機能順利釋出,要麼是產能跟不上,要麼是良品率不達標,要麼是供應鏈出問題。
北京,錘子手機發佈會現場
這些問題的累積,最終在2016年爆發,錘子科技在當年的淨虧損達到4.28億,兩度面臨發不出工資的窘境。羅永浩不得不在陌陌、鬥魚上靠直播賺取勞務費,他在最多的時候曾借了9600多萬元放到公司。
在這一年,缺錢的老羅不得不變得越來越現實,馬不停蹄地四處周旋:與馬雲同框出現、在微博上向雷軍致敬、為樂視和酷派聯手站臺,與魅族副總裁李楠實現“歷史性”握手,還調侃自己要入職格力。
也在那一年,賈躍亭在錘子快要彈盡糧絕的時候,“二話沒說借了錘子1個億”;小米也曾有意併購錘子,但未談攏;阿里在通過股權質押的方式借款給錘子之後,最終放棄了投資。
直到2017年5月堅果Pro的釋出,羅永浩在當天的釋出會上哽咽了,沒有人知道過去這一年,他是怎麼度過的。
這款售價一千多元的手機,在6個月時間賣出了100萬臺。在此之前的5年時間,錘子手機的總銷量也不過100萬臺。“把整個公司救活了”,這個45歲的男人也在成都購置了人生第一套房子。
羅永浩走了一條最難的路,他做手機幾乎踩了所有做手機要遇到的坑。
錘子T1產品定位定價雙失誤,在不太適合的時間點上定出了過高的價格,不為大眾接受;儘管獲得了工業設計大獎,但良品率奇低,尤其是白色版本耗費了大量精力,讓錘子科技虧損嚴重。當年錘子科技找了富士康代工,但並不熟悉供應鏈規則的羅永浩發現,以錘子科技的銷量,在富士康面前毫無話語權。
緊接著錘子第二代產品T2又遭遇代工廠中天信倒閉,給錘子科技造成不小損失。當時老羅堅持做全金屬中框,導致產品延期,當T2最終釋出時,連所有千元機都具備的指紋識別功能,在T2這樣的旗艦機上卻沒有出現。
今年,一度被羅永浩寄予厚望的TNT工作站,也還沒能讓羅永浩探索出一條路。鳥巢3.7萬人的釋出會上,老羅很奢侈地把大部分時間都留給了這個重新定義電腦的新產品。但經過了前期的高調宣傳之後,TNT卻沒能像老羅預想的那樣,市場反應頗為冷淡。而原定於8月31日開始發貨的TNT,也因為各種問題延期交付。釋出價為4499元的R1,最新價格已經降到了2999元。
“恨鐵不成鋼。”成都一位錘友說,他買了錘子科技出的每一款手機,願意自己掏錢看老羅的釋出會。但他們的鐵桿支援並不能改變錘子手機一步步被邊緣化的命運。
毫無疑問,錘子手機(現已統一命名為堅果)依然是一個小眾品牌。
即便是在成都當地,知道錘子手機的人並不多。我問出租車司機有沒有聽過錘子手機,他尷尬地笑一笑,在他們四川方言中,錘子是罵人的話。他用的是小米,而且更換手機的頻率低到嚇人。類似的情況不在少數,我們沿著世貿大樓的商圈問了一個圈,聽過錘子手機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錘子科技成都研發團隊所在地
羅永浩當年從軟體和安卓系統開始做起,跟雷軍的做法如出一轍。這些網際網路手機品牌打破了硬體思維,從軟體開始突破。
但小米的奇蹟沒有在錘子身上覆刻。相比於羅永浩一開始把精力放在設計和使用者體驗上,經歷過多次商業洗禮的雷軍很早就意識到資本的重要性。他提出找方向、找人、找錢。
雷軍曾說,小米的逐夢之旅源於三點:找一個巨大的市場,找一群靠譜的人,找一堆相對同行來說永遠有花不完的錢。
錘子科技當下最捉急的是第三條。在成立的7年時間裡,錘子科技完成了8輪融資,一共獲得了17億人民幣的投資。然而,相比於小米背後站著的頂級風投相比,錘子科技的投資人無論名氣,還是財氣都不如小米。
而在大部分人看來,當下錘子科技遭遇的狀況比2016年的情形更加艱難。
智慧機的紅利似乎已經消失殆盡。而下一個紅利期在哪,誰也不知道。5G一直被認為是手機行業的下一個春天。但從行業從業者的反饋來看,大家對5G的信心並不足,從過往的經驗來看,通訊技術的進步顯然不夠,還需要配合革命性的產品出現。
羅永浩曾被視為這個行業的一股清流,為行業帶來一些耳目一些的東西,包括工業設計、乾淨簡潔的UI、錘子便籤以及閃念膠囊。他是個想著去改變的人,儘管有時表現得笨拙而偏執,但這種初心常常讓他的支持者動容。
在成都總部裁撤流言橫行時,錘子科技公佈了將在11月6日於成都舉辦新品釋出會。這次釋出會的預告並沒有給出具體的地點。看得出來,羅永浩希望以此來打破流言,提振市場信心。
錘子科技成都總部
而即將在成都舉辦的釋出會,或許也與手機無關,只是一個錘子科技周邊產品的釋出會。在過去幾年,錘子手機已經被羅永浩做成了“交個朋友”的產品,他把一部分精力放在了淨化器、充電寶甚至T恤這些周邊產品。
這些產品技術含量不高,但利潤高,見效快,能夠補貼家用,但卻沒有辦法維持手機主業的運轉。
過去6年,錘子科技共推出7款手機,據說總銷量不超過300萬臺。這個銷量還不及一線手機品牌一個月的銷量。根據《財經》雜誌的報道,截止到今年5月,錘子科技賬上的可用現金僅剩5000萬元人民幣。
羅永浩在不斷嘗試,尋找到一條二三線手機品牌的出路, “錘子的危機是老羅一直在試錯,但試錯的時間太長了,而他又是在一個超級成熟,只要操盤能力的市場。” 一位業內人士評價 。
一位行業分析師透露,他在2013年就關注了羅永浩,當時以為老羅只是想做個手機系統和軟體,而沒想到他最終還是做了手機。顯然,手機作為一個重資產的行業,相比於設計和使用者體驗,供應鏈和操盤能力對於外行羅永浩而言都是一個艱鉅挑戰。
“當你手頭錢緊的時候,越緊就越難,你既拿不到賬期,預付款又多,越窮就越窮。但是你好轉之後發現,很多東西就會朝更好的方向前行。” 羅永浩未曾沒有意識到資本的殘酷。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現有的訊息顯示,更好的方向並沒有到來。
直到成都市政府領投的10億元投資公佈後,一度令人對錘子科技信心十足。只是沒想到,僅在一年後,情況就朝著令人不願看到的一面發展。
錘子科技成都總部的走廊上,掛著兩幅錘子員工的頭像,旁邊寫的是老羅語錄:我知道,因為提供服務的標準,將錘子科技與我們的競爭對手區分開來。不只是一次,而是每一天,每一次。("I know its the standard of service I provide that distinguishes Smartisan from our competitors. Not just once,but every day,every time.")這似乎是錘子科技售後服務團隊的Slogan。
錘子科技成都總部走廊
這個天生驕傲的男人,以他倔強的精神曾經打動了很多人,也收穫了一幫忠實粉絲,卻沒能獲得業界和資本的青睞。
03
日子不好過的不僅僅是老羅和錘子。
在經歷了近7年的連續增長後,智慧手機市場似乎飽和了,手機行業的頭部效應也越來越明顯。今年以來,華為、OPPO、vivo、榮耀和小米這幾個手機品牌牢牢把握著國內市場的八成,而且還有繼續上漲的勢頭。而包括魅族、金立、錘子等等在內的二三線品牌過得捉襟見肘。
根據資料調查機構GFK統計,2017年第五名的小米年銷量超過了5000萬臺,第六名的魅族銷量直接降到了1600萬臺,名次雖然只相差一個,銷量卻相去甚遠。錘子手機的出貨量還在“Others(其他)”一欄。
資料來源:GFK、中商產業研究院整理
與其說是錘子科技的危機,不如說是整個手機第二梯隊的危機。
金立第一個岌岌可危。這家曾自豪於活得比別人久的手機廠商,在過去近20年中,熬倒了夏新、科健等一批批手機企業,在2017年11月還一口氣釋出了8款全面屏手機,當年手機總銷量還有2700萬臺之多,位於深圳前海的總部大樓即將竣工,並宣佈在重慶、宜賓兩地置地,興建工廠。
但2017年底被爆出的百億資金缺口和資金鍊危機打亂它的節奏,一家穩健經營了十幾年的手機企業,似乎一夜之間掉到了破產的邊緣。
回望金立近五年的歷程, 從2014年起,金立董事長劉立榮從一位實體經濟企業家,開始走上了資本運作之旅。 在電子行業打拼多年的他,可能是期望運作一個更大的盤面。靠著手機業務造的血和銀行貸款,金立在2014年斥資7.1億元在前海拿地造樓,併購入微眾銀行3%的股權,2017年又以12.18億元購入南粵銀行的股份。
但金立的投資節奏明顯太過急躁了,這在某種意義上是在“賭”。 一旦手機業務出現起伏或是金融環境緊縮,資金供應速度趕不上吞金的速度,整個盤面就危險了。
目前,金立重組的方案懸而未決。劉立榮久居香港,遲遲不歸,供應商拉橫幅討債。如果拖延的時間過長,恐怕會陷入“慢性死亡”。
魅族也在近幾年起起伏伏。魅族創始人黃章一次次隱居,又一次次出山。
2015年,魅族在獲得了阿里5.9億美元的投資後, 一改過去涓涓細流的操盤模式,走上了大規模擴張之路。 一年開了12場釋出會,釋出了14款產品。 但魅族似乎缺乏規模擴張的準備, 市場、產品定位、供應鏈、質量控制都在急急忙忙之中變得混亂。有媒體報道,從2015年至2016年上半年就虧損了13億元人民幣。
之後,魅族又經歷品牌的拆分與整合,線下的開店與關店,沸沸揚揚的內訌和管理團隊的任與免,這一切就像其創始人黃章的出和入一樣,讓魅族一直沒有清晰的戰略主線。
而當下手機市場的慘淡,無疑更是加劇了手機第二梯隊生死考驗。
手機店鋪的漲跌是最直接的寫照。“今年的資料相比於去年的資料沒法看了,太慘了。”範鳴峰連著重複了兩遍,他的店鋪銷量同比去年下滑了40%。而房租和人工成本沒有降低,甚至有上漲勢頭,手機單價雖然在上漲,但毛利率上不去。
範鳴峰是華能電訊的副總經理,華能電訊是遼寧一家主營手機連鎖店的企業,全省有六七十家店面,每個月將近1萬部手機的銷量。對於經銷商,衡量一個品牌是否有價值的標準是能否讓他們賺到錢。
“這個東西就是賭唄”,範鳴峰在手機行業的十幾年裡,之前也遇到過行業週期輪替,這一次卻讓他看不明白未來的大勢在哪裡。
“明年還會更蕭條,因為5G上來,會出現一個終端滯後網路的概念,網路搭建大半年之後,終端才會慢慢做起來,如果沒有匹配好,直接上馬,口碑會下降得很厲害。”範鳴峰對當前的形勢頗為悲觀,他也看不到有什麼革命性的產品出來,帶動消費者的購買慾望。
“都在扛著,一旦你說不幹了,這個機會就沒了。”範鳴峰說,這就好比做了10年,現在賠2年,還能掙8年錢。但如果繼續虧損,“最後就排隊等死唄”。OV在遼寧當地的代理商,已經賠了兩年。
夏普手機CEO羅忠生在接受AI財經社採訪時特意強調,在如今這樣的市場狀況下,希望外界給中小品牌手機企業一些寬容和鼓勵。
羅忠生在手機行業幹了十幾年,看到手機市場五年一變,有太多的起起落落。 “不要去嘲笑弱者,誰也不知道誰能起來,誰也不知道現在臺上的人什麼時候會下去。”
手機行業已經變得越來越成熟,以至於無趣。 從全面屏,到現在的滑屏,手機廠商在手機本身的修修改改,就像抖音上的網紅一般,都美得如此相似。
而越是成熟穩定的行業,越讓人看不到逆襲的可能,就像不久前人們樂於談論子彈簡訊對微信的威脅,冷靜下來之後發現,這種威脅微乎其微。
同樣的道理,相比於華為和OV在研發上的投入,在渠道和供應鏈上的強大話語權, 無論是魅族、錘子還是金立,抑或是中興聯想,似乎已經看不到任何與第一梯隊博弈的希望。唯有等待一個新的週期或者新的革命性產品的到來。
這是手機行業第二梯隊的宿命。
文中林青松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