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盛:創業,要用上帝視角

獵豹也不是一家特別小體量的公司了,去年公司收入差不多7億美金。但,非常痛苦。
為什麼會痛苦呢?股價的起落。雖然有起,而我看到的都是落。
想了想,上市後,我也很認真,很勤奮,基本每週快6天工作。竟然還有人跑來做空我們,說財務造假啊等子虛烏有的事情。當時雪球上有人罵我,我喝了點酒,情緒有點激動,就回罵了一句,然後被人家截圖叫上市公司CEO深夜罵街。覺得委屈了,也不能回嘴,違揹人性啊。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前兩天,我見一個88年創業者。他第一句話就是,我的商業邏輯和你們這些傳統網際網路不太一樣。我馬上警覺,是不是我老了?這樣的話聽不得了?
於是,除了研究AI,我開始認認真真研究線下,研究新零售,研究移動網際網路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我們的經驗為什麼會出問題。
一個人遇到比較大的起伏,尤其當現實與你過去接受的教育相違背時,你是非常難受的。比如,所謂努力就能成功;當你做成一件事情,你只要繼續努力,就能做成另一件事;只要我行我能,我就能成;我只要認真,就能不斷往下走;我過去做得這麼好,未來也可以做得很好。
我們過去接受的所有教育,堅持的所有信念,都源於此。當然了,我的骨子裡還是很倔強的一個人。我肯定不服氣,最重要的是我不給自己找藉口。
那麼,獵豹究竟在海外遭遇了什麼呢?很多人可能並不知道,獵豹的海外業務遇到Google,Facebook和Apple,就像中國創業者遇到BAT。阿里要做了,或騰訊要做了。完了,這事沒法幹了。
雖然Google,Facebook和Apple不這樣幹,但他們有個重要的殺手鐗叫政策。他說,這個地方你可以做廣告,我們一個季度的收入就漲800%;下個月他發一個政策,說這裡不能做廣告了,我們一天30萬美金的收入就立降成3萬美金。
你的本能反應是什麼?你肯定想要把30萬美金儘量變成15萬美金吧,而且作為一家上市公司,這個廣告就是純利潤,一天少了20多萬美金的利潤是很要命的。
這都是一些外部環境變化。這種感受就如同諾基亞高管的一句著名的話——我什麼也沒做錯,只是因為世界變了。
但我是一個不給自己找藉口的人。我相信我一定錯了,錯就錯在我的巨集觀格局和世界觀還不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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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要用上帝視角
小時候,我們家小貓死了,我哭了很久,特別受不了,情感很脆弱。這樣成長起來的人,很難理解什麼叫真正的理性。
老子說過一句話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就是你覺得自己很牛,放到整個生物進化史中,你不過是小小的一葉扁舟,微不足道的存在而已。
老子想得很清楚。大自然不關心個體,不關心種群,它只用上帝視角制定規則,或者規則就是進化論——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然而,無數的種群滅絕了,大自然依然生機勃勃。這就是大自然理性的一面。
當你真正從這個時間維度去看,那麼多生命都滅絕了,你的股價跌一點算什麼呢?等到後來,你會發現,由理性生髮出來的是不斷向前成長的力量。
舉個例子。我們都覺得大熊貓憨態可掬,其實大熊貓之所以憨,是因為它天天吃竹子,吃到最後兩腮腫脹,顯得很可愛而已。一天10幾個小時吃竹子,當然顯得很憨了。我們都習慣用情感判斷。其實它是能力嚴重退化。
如果有一天大熊貓真的滅絕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惜。所有種群的進化都是以個體和種族的滅絕產生。這是一個理性的過程。所以,千萬不要讓自己陷入自我的情緒當中。
有一個詞叫上帝視角。一個創業者想要創業,首先要用上帝視角看事情。所謂上帝視角,就是將自己深入其中,能敏銳感受內裡變化;抽身其外,又能讓自己變成一個旁觀者,觀察很多事情的發生和結果。如果你理解,這是一種新陳代謝,是一種生物學的演化,就會避免很多所謂傷感的情緒。
公司也一樣。當你把它看成一個生命體,困難也好,挫折也好,都是公司必經的一個側面。有一些人可能比較理性,比較好過這關。有些人感性,可能需要克服自身本來的天性。
有一段時間,每次有人離開,我都受很大心理影響。後來我就比較理性的面對了。我覺得,人進人出,無論對個體進化,還是組織進化,都是好事情。
理解到這一層後,我就開始大刀闊斧,拆分事業部,鼓勵內部創業,出售部分業務等等。我還在公司內部搞了一個門徒計劃,直接找了10幾個90後的年輕人。每週給他們開一次會,培養他們,讓他們成長。
獵豹的機器人公司則乾脆放到體外孵化。用投資的方式,內部競爭,內外競爭,積極推進隊伍的新陳代謝,統一隊伍認知。
由於這種競爭,必然帶來很多人的不適,也會造成人員的一些交替。其實在以前,我的內心特別接受不了。包括一起工作很多年離開的人。
但現在我會認為,那都是彼此進化的一部分。有的時候,環境變了,我們需要進化;進化不了,離開了,大家也只是在不同的軌道上。今天,我能更加理性地看待這一切。
2
阿里巴巴也會消亡
什麼叫過程?這不是一個最好的詞,應該叫重視過程或者享受過程。從生物角度看,個體最終的命運如何?種群的命運如何?你會遇到一個特別矛盾的邏輯叫——個體死亡為新生帶來更好的力量。
個體是要死的,種群也會滅絕,到了最後,整個生物會掛掉,宇宙也會掛掉。
什麼意思?這是《三體》裡講的一句話:唯有死神永生。死亡是唯一一座亮著的燈塔。不管你往哪裡航行,最終都是指引它的方向。一切都會逝去,只有死神永生。
所以,要尊重過程。沒有哪家公司會一直存在下去。阿里巴巴這麼雄心壯志,也就為了102年。那102年以後呢?肯定也會消亡。但過程中的意義,很重要。
過程的本質是什麼呢?簡單講,就是尋找自己的使命感。作為生命體,最後都會消失,但至少他堅持的使命,分享的思想,給這個世界的改變,可以留下來。
我們不能只從自己個體的成長去看價值,甚至所謂的市值。所謂的富豪排行榜、公司排行榜真的有意義嗎?它並不是我們要追求的結果。我們在這個過程中提升自我,提升這家公司對世界的認知,去做一些跟別人不一樣的事情,做一些對世界有改變的事情。這個過程,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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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脆弱能力
你爬上樹,掉下來,摔傷了,這是很脆弱的;一個玻璃瓶,一個瓷器,掉地上,摔碎了,它也是脆弱的。但,一個鐵球,掉地上,不摔碎,這叫反脆弱嗎?不是。掉在地上,不僅不摔碎,還能受益,這才叫反脆弱。
正是此上種種極其惡劣的環境,我們的祖先通過反脆弱,反而受到了非常大的益處。也因為這樣的契機,走到了和其他生物不同的路上——通過不斷增加對世界的感知能力和智力的發展,形成了我們今天這樣的種群。
回頭想,如果沒有恐龍的凶悍,會有哺乳動物嗎?哺乳動物的出現,核心就是因為競爭環境太惡劣了。你生一堆的蛋,都被人吃光了,你就滅絕了。最後怎麼辦,只好把蛋放在身體裡,開始跑。因為這樣,活下來的概率才高。整個生物界都是這樣優勝劣汰出來的。
看過這些生物的演變後,你會發現——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原來他們弱小的時候,可能正是獲得優勢的時候;遇到重大挫折的時候,可能正是找到新發展道路的契機。
你可能正在遭遇別人沒遇到過的困難,但也正因此,他們不會有這樣的發展機會。他們只會在原來的路上越發展越好,一旦天外飛來小行星,它們就可能滅絕了。而你雖是一個看似弱小的小動物,吃得很少,反而活過來了,並獲得了不斷髮展的機會。
因為獵豹股價低,我開始反思,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壓迫自己更深入的思考,放棄對資本的幻想,全力專注業務,升級認知。
我在想,一定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了。我們這麼拼命,天天各種盯產品細節。肯定是我們沒有順應外部環境。外面的勢能是最重要的。只有知道世界到底改變了什麼,才能去談認知。
如果我每天想的都是搞一個概念,併購一家公司,弄個遊戲,再自己充值,再發個PPT,搞個生態,股價就可高起來。這種不鑽研業務的投機想法,肯定是有問題的。
如果有一天,獵豹能夠再一次崛起,我們一定會非常感激這些日子。當我們真正遇到挫折的時候,你專注思考,專注體會,由外到內,包括外部環境,混沌的世界,理性而不被情緒左右,直到最後,你獲得了一種反脆弱的能力,這是我們最為之感激的。
尼采說,“那些殺不死我的,會使我更強大”。這句話簡直就是我的內心寫照。感謝那些在微博和雪球問候我的人,你們還是給了我很大的力量。我就衝著罵回去,也得把這件事做得更努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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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之難在於太自由
我記得,剛從奇虎360出來時,給自己總結兩句,“天高任鳥飛,海空憑魚躍”。每天看著一個新奇的世界,充滿好奇心,過一段時間,變得迷茫。天太高,海太藍,每天面臨無數多選擇。
天天看著人家起來,每天都在想,我的想法是不是有問題,是不是有可能做不到。後來終於總結出來,創業最大的難度就是太自由了,自由到你很容易失去方向。
當時,網上有一個帖子,經常說,中國人從造原子彈到氫彈,只花了幾年時間,比美國人、蘇聯人都快,但他說,其實第一個造原子彈和後面再造出原子彈,難度是不一樣的。天上和地下的差距。
因為沒有做出原子彈時,這件事能不能做成是不知道的。你沒有這條路徑。當別人做出來後,你再重新造一顆。你知道,它可達。你把範圍集聚縮小了,變成了工程性問題。而開始,只是探索性問題。兩個問題的難度,截然不同。
我從奇虎出來,第一次見到雷軍,他問我一個問題,“360是怎樣做成的?”我說,帶了四個人,做了上億使用者,公司名字都是我起的。其實我連公司例會都不參加。因為太小。沒人讓我參加。我離開時,360在PC端全中國佔有率已超過50%。
接著,雷軍繼續問了我一個問題,“在這件事情上,你的功勞大?還是周鴻禕功勞大?”我當時腦子轉了一下,我想,他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後來我說,周鴻禕功勞大。
從沒有廣告到每天一百萬下載,做到全中國50%佔有。說實話,當時出走,我內心多少有點負氣。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經驗的積累,我慢慢發現,自己的答案是對的。
坦率地講,安全這個方向不是我想的。當時我認為,安全不可能做贏。當然,也沒有人認為可能做贏。瑞星、金山,幾百人團隊。我們是幾個人。
當時公司說,你先做一款口碑軟體再說。儘管,方向沒有那麼居功至偉的前瞻性,但給了你一個封閉式問題。就做一款免費安全軟體。在這個封閉式問題下,做的所有努力,已經把難度極具降低。
沒有方向時,你覺得都是方向。來回探索,大量時間被消耗。但給你一個固定性問題,叫封閉式、有區間問題。難度其實大幅度下降。雖然想出了,很多產品點子,但一個選擇的重要性,其實遠遠大於過後做出的很多努力。
這是我對那個問題的思考。他給了我一個收斂性問題。在這個收斂性問題下,又給你提供人力、財務、公司構架。雖然沒有推廣費用,但不需要擔心人員工資,不需要擔心很多讓你遊離於產品之外的事情。只需安安心心做產品經理。正好機會來了,它變得很大。
後來,我越來越覺得,把一個問題變收斂,是很困難的一種狀態。最近我在讀一本書,叫《愛因斯坦傳》。雖然那是個物理學的盛世時代,但愛因斯坦為什麼能在那麼多人情況下脫穎而出呢?
其中一個描述讓我印象深刻。愛因斯坦很年輕就在想象一個場景。跟著一束光旅行會看到什麼?由這個場景不斷在大腦裡思考。逆向化思考。把物理學上極其開放的探索,變成非常收斂的、具體化的形象,思考出了相對論。
還有一個場景。從下降的電梯裡,會感受到什麼?我突然發現,把一個開放式的問題,變成一個封閉式場景思考,可以使一個人的思維能力有巨大提升。
我想說的是,我們在創業過程中,可能最難的就是把自由度變成一個具體問題,變成一個具體目標。因為,我們在創業的時候,總是信心滿滿的認為,我要改變世界,我要成為最牛的人,我要做最好的自己。
我也一直用這種方式激勵自己。一直到2010年,最困難的時候,當時在珠海,被對手強烈打壓。產品和內部整合上,遇到很多問題。我才有了新的思考。
我經常問團隊,這件事為什麼沒做好?他說我已經全力以赴,我很努力,每天都在認真工作。我說這些都不是可以被證明的過程。你誤把自己開放式的心理和工作狀態,當成了工作和前進的目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