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立“猝死”的註腳
金立已死。
12月10日下午,金立舉行第二次金立經營債權人會議,確定公司將進行破產重整。《重組方案框架》檔案顯示,重組後的金立將成立資產管理公司和運營公司。其中,資產管理公司100%由債權人持股,持有原金立集團的優質非核心資產等;運營公司主要從事手機品牌授權和移動網際網路業務,其股權歸債權人所有,是否分配一定股權給管理層及除責任人外原金立集團股東,由債權人確定。
這隻曾自詡中國手機市場活得最久的常青樹,或許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會缺水乾旱而死。
幸福的人永遠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金立轟然倒下揚起的塵土中,隱約可見熟悉的身影如樂視,也有如今已經銷聲匿跡的魅族、HTC等品牌的印記。
11月以來,金立的資金危機徹底爆發,資金鍊斷裂的真實原因也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在好奇劉立榮究竟是否賭博、輸了多少錢之餘,大家免不了一聲唏噓:又一家手機廠商倒下了。
金立“猝死”
一年時間,金立體會到了何謂跌宕起伏。
去年11月,金立還在深圳衛視演播廳隆重召開新品釋出會,一口氣釋出了8款新品。金立董事長劉立榮在會場內意氣風發,說金立要走“全面全面屏”戰略。
釋出會的熱鬧氣息還未散去,危機便爆發了。
2017年底,金立的供應商之一歐菲科技因被拖欠了6億元應收賬款而對金立申請了財產保全,抵押物包括金立旗下兩處深圳物業和微眾銀行3%股權,總體估值超過20億。 2018年1月10日,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便凍結了公司董事長劉立榮所持有的41.4%的股權,凍結期為兩年。
歌舞昇平下的窟窿再也遮不住了。一時間,此前被大家下意識忽略的“賭博欠債”說又冒出了頭,傳言稱金立的危機是由於公司董事長劉立榮賭博欠債而導致的。
金立董事長劉立榮很快站出來反駁這一說法。1月中下旬,劉立榮在接受採訪時將金立的資金缺口歸結於近兩年的營銷費用。他說,2016、2017年金立營銷費用投入60多億,加上近三年對外投資的30多億元,近100億元的投入對金立的資金鍊造成很大影響,這導致了金立近來資金鍊危機的出現。
同時,劉立榮也沒忘記強調自己作為一個企業家的擔當,“我不會跑路,債務會一步步償還。”
這是劉立榮在此之前的最後一次公開發言,這次發言也成功把大家帶“跑偏”。許多人由於劉立榮的表態,而相信金立是被不適當的營銷所累——畢竟企業都是創始人的心血,怎麼會有創始人因為賭博而將企業拖死的呢?
“賭博欠債”論再一次偃旗息鼓。劉立榮也隱於幕後,不再發聲。
2018年5月,金立危機見到了一點解決的眉目。在供應商債權人會議上,金立財務總監何大兵通報稱,金立正在引入一家註冊資金800億元以上量級的新投資者,該公司將分批接盤股東所持股份,全盤接收金立的資產和債務,並對金立進行全面收購重組。
這是金立“失聲”近一個季度之後終於傳來的“好訊息”。但是隻聞好訊息,卻不見真正有實效的動作,隨著時間的推移,金立仍在重力的作用下一步步滑向深淵。
3月,金立宣佈對工業園裁員萬人;
6月,印度媒體報道稱金立以不超過2.5億元的報價出售金立印度公司74%的股份;
9月,金立再一次裁員近萬人;近50家中小供應商聚集金立總部維權,金立迴應資金鍊的問題仍在解決,但希望不大,可能要啟動破產重整。
同時,金立董事長劉立榮已經在香港停留了好幾個月,失去了聯絡。
2018年11月20日,近20家金立供應商的經過長達幾個月的上門討債後沒有結果,向深圳中院提交對金立進行破產重整的申請。之後,金立第二大股東盧光輝主持召開了股東會議,明確劉立榮和財務總監何大兵要離開金立董事會。
拖欠供應商賬款,拖欠員工獎金,金立的大廈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就成了一座空城:根據一份供應商整理的資料,截止2017年12月31日,金立總資產和總負債約人民幣201.2億和281.7億,淨負債80.5億元,出現資不抵債的情況。
而在一年之前,金立還是一家煥發生機的實力手機廠商。2016年10月28日,金立發行了規模為10億元的私募債“16金立債”, 期限為3年(2+1)。債券詳細資料顯示,2016年,金立營收高達270多億元,淨利潤達到了13.3億元,現金餘額為7.3億元。而2017年上半年,金立營收為150多億元,淨利潤則為7.6億元,現金餘額上升到了10.3億元。
直到2017年上半年還營收健康的金立,在短短半年的時間裡便經歷了斷崖式的下跌,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也讓“賭博欠債”說再一次甚囂塵上。
兩次飛去塞班賭博、第一次就輸了20億美金、一把牌輸掉7億美金……介面的一篇《覆盤金立死亡之謎》,讓劉立榮賭博欠債的故事有了更多細節,也讓自欺欺人的故事再難繼續。
11月24日,劉立榮接受採訪時承認自己參與賭博,但金額並沒有上百億那麼多,應該在十幾億左右。目前金立約有170億元的債務,其中銀行債權人債務約100億元,上游供應商約50億元,廣告供應商約20億元。
曾經在釋出會上意氣風發的劉立榮,如今卻說只想放棄關於金立的所有,成為一個“隱身人”。
浮沉
劉立榮的消沉或許與他一路走來太過順遂有關。
1996年,24歲的劉立榮從做拉鍊的日本公司YKK離職,加入了風頭正盛的小霸王。沒過多久,“當家人”段永平便帶著自己的部下離開了小霸王,開始了自己的創業。
楊明貴接替段永平擔任小霸王的總經理。年輕的劉立榮因楊明貴賞識而在小霸王步步高昇,從技術員做到生產管理部長,一年之後又跟隨楊明貴出門創業,25歲便擔任金正副總裁,在職業生涯的初期可以說是錦鯉本鯉無疑了。
以VCD起家的金正,在1999年又成功抓住了DVD的風口,一句“蘋果熟了”廣告語紅遍大江南北,晉身行業三甲。
但好日子並沒過多久,千禧年後,捲入“零部件商走私案”的金正,一眾高管均被影響。等到2001年擺脫走私案陰影時,對於楊明貴來說,高層面孔已物是人非。最終結局是楊明貴移民海外,金正的控制權易手。
伯樂的離開也影響了劉立榮,而立之年的他也選擇了離開,建立金立品牌,依靠在金正時期維繫的代理商體系,自建工廠和研究院,在完全沒有接觸過手機的情況下,在這場混戰之中站穩了腳跟。
“金立”兩字,金正再立,能看出劉立榮對於金正的感情,也能看出他東山再起、大幹一番的決心。
2005年,金立拿到手機生產牌照,劉德華的一句“金品質,立天下”,讓金立手機一時之間為公眾所熟知,月銷量衝上25萬部,成為國產手機市場份額攀升最快的黑馬。
“只需998,金立語音王帶回家”,與其他品牌花哨的營銷標籤相比,金立“超長待機、高性價比”的實用性獲得了消費者的認同:從2006年到2009年,金立靠著與代銷商的穩固聯絡和實用的產品定位,拿到了線下市場的第一;2008年的銷售量僅次於三星和諾基亞,成為國內手機行業巨頭。
2007年,在國內已站穩腳跟,金立便早早地開始向海外發力:一開始與印度手機制造商Micromax合作,成為其最大供應商;2010年,成立海外事業部;2012年“去ODM”,在新德里成立金立印度分公司,推出自己的品牌手機;2014年,在印度的出貨量近400萬臺,是其他所有中國手機在印度市場的銷量總和,成為印度第六大手機品牌。
在國內市場風生水起,在海外市場大力推進,在國內手機行業上半場的戰爭中,金立和中華酷聯並駕齊驅。
就在金立忙活海外業務的時候,蘋果手機的出現就像是手機市場的啟蒙運動,更多的年輕品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迅速跟上,掀起了智慧手機的大潮。國內手機市場看似平靜的水面之下正翻騰著一場聲勢浩大的火山噴發,悄無聲息而又翻天覆地。
2007年就開始全力投入智慧手機的魅族最先起勢,在2009年初率先發布了魅族M8,是這條新賽道上的出發型選手。
緊接著是來勢洶洶的小米,自2011年釋出第一款手機後,小米用了2年就進入了中國手機Top3,2014、2015年連續佔據中國智慧手機第一名。
OPPO和vivo後來追上。它們專注於拍照和音影,將手機外觀做的時尚好看,在三四五線城市和縣鎮密集地開設線下店面,又花巨資冠名綜藝,請明星代言。招式雖土,但簡單實用。
2010年前後,魅族、OPPO、小米、vivo等年輕一輩如春筍般冒出了頭。但此時,老前輩們依然依賴和信任運營商和代理體系的既有優勢,稍一猶豫和遲鈍,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從低價路線轉向商務機型的金立,剛打響“商務+安全”的品牌,又在2014年初推出了ELIFE S系列,主打時尚,定位年輕人群。同時,大量贊助熱門綜藝,品牌代言人也是說換就換。
在產品上,金立也在努力跟上大部隊,但卻總是慢一拍。
2017年上半年,金立終於發現,拍照是手機的核心競爭力,於是轉舵,釋出全球首款四攝拍照手機金立S10。但此時,無論是OV、華為甚至是美圖,都已經將拍照做成了足夠的長板。到了2017年底,劉立榮又預測並推出“全面全面屏”戰略,但此時市面上幾乎所有的品牌都已經擁有了“劉海”或是“美人尖”全面屏。
作為在市場成立初期入場的玩家,金立成長得太輕鬆了,靠著金正時期積累的代理商、供應鏈以及早期在印度市場打下的優勢,金立就像是靠著高三英語基礎考四六級的學生,勉強也能過關,但已沒了後勁。
等到資金鍊危機曝出,人們才發現,一路走來,金立已走得精疲力盡。
在“全面全面屏”釋出會一年之後,又是在11月,手機行業的這棵常青樹已經在召開債權人溝通會議,討論是要破產清算還是重組了。
註腳
金立之死既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但在這條路上,金立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智慧手機市場的生存戰越來越殘酷,小眾手機品牌在尋找出路的過程中,或抱團取暖、或尋找大腿、或獨自掙扎,在這個過程中,還會有人再次走上金立猝死的老路。
在這之前,已經有不少品牌為後來者“打過樣”了。
金立和劉立榮的光速消沉,讓人想起同樣因為資金鍊斷裂而元氣大傷的樂視,和至今還在美國不願放棄的賈躍亭。
2015年,樂視手機以黑馬的姿態衝進智慧手機賽道,靠著生態補貼和價效比模式迅速切入了消費市場,第一年銷量就直衝2000萬臺,衝進了線上前三、整體前八的好位置。
補貼路線適用於資金充足、彈藥滿匣的企業,而賈躍亭把樂視的地圈得太大了,他急於去打造一個樂視生態,卻忘記去看看財務報表。樂視手機的資金鍊迅速出現缺口,在講述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故事之後,樂視超級手機消失在了大眾視線中,只有願意“為夢想窒息”的賈躍亭,還在繼續努力,希望用FF扳回一城。
曾經,樂視之“死”也讓吃瓜群眾驚掉了下巴,但如今的智慧手機市場,我們已見識了太多的死亡和消失。
在紅海中,大廠商們把弦繃得緊了再緊,走一步想三步,在每一個可能實現的創新點上都寸土不讓,同一個新技術在不同廠商之間的實現時差已經是用“天”來作單位。
比如,12月10日晚,三星在北京釋出了首款鑽孔屏手機Galaxy A8s;同日榮耀也預告了將在12月底釋出榮耀V20,同樣採用開孔屏式設計;而近日小米產業鏈給出的訊息,小米明年1月也將釋出採用京東方打孔屏的新機型。
突破行業進行創新,要求手機廠商拉長設計和研發週期,而快速跟進,同樣考驗手機廠商的敏銳和供應鏈實力。這樣的遊戲,唯有實力雄厚的廠商才玩得了,耗得起。
在商業力量可以決定命運的戰場上,曾經的王者已一一凋零。
曾經的酷派,銷量也一度達到過國內第一,是“中華酷聯”的一員,以高階商務機見長,渠道上同樣是依靠與運營商的合作。在智慧手機、網際網路渠道和線下零售渠道的衝擊下,失去了運營商補貼優惠的酷派定製機,因高定價漸漸失去了市場。
酷派也曾掙扎過,2015年和360手機打出的“奇酷手機”這一組合拳還未見效,就先犧牲了自己的網際網路品牌“大神”,之後拋棄360選擇了樂視的酷派,成了樂視生態崩盤的祭品。
酷派的同儕好友聯想也沒有逃過時代的顛簸。2014年,聯想與其所收購的摩托羅拉相加,出貨量佔據全球第三的位置。僅僅兩年之後,聯想在中國市場的當年出貨量便暴跌至470萬部,甚至不及後來居上的OPPO當年7840萬部出貨量的零頭。而到了2017年,聯想手機的出貨量跌為179萬臺,市佔率僅為0.4%。
如今,重新出發的聯想手機正在嘗試以價效比重新叩開市場的大門,但今時不同往日,這條路上已經是巨人林立。
中興同樣如此,雖然現在旗下的子品牌努比亞還在不斷推出新機,但是比起華米OV,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中興、酷派、聯想手機的斷崖式下跌,是移動網際網路衝擊下整個行業發生劇變的一個節點式片段,它標誌著功能機的退場和智慧機的崛起,而今年金立的“猝死”也將成為行業的一個註腳,它標誌著小眾廠商的寒冬已經到來。
2016年的魅族就充分演繹了何為“混亂的掙扎”,在沒有高通的支援下,魅族連著發了十幾款手機,每個月都有一場釋出會。毫無市場戰略可言的機海戰術並沒有為魅族帶來轉機,就連回歸的黃章也無法再拯救大勢已去的魅族。
還有下半年來訊息不斷的錘子手機,在釋出了TNT、堅果R1手機和子彈簡訊而迎來短暫的高光時刻之後,錘子傳來的就都是壞訊息了。產品缺貨、拖欠員工工資、裁員、資金鍊緊張,最近,又被酷派手機旗下子公司宇龍通訊公司討債:貨拿了,貨款還沒付清。
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錘子的狀態已經清晰了起來,這和曾經的樂視、如今的金立是多麼的相似。講述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靠兜售情懷、打造IP來買手機的羅永浩,也不再張揚了。
相比魅族和錘子,主打拍照和美顏的美圖手機就聰明很多,就在不久之前,美圖將自己的品牌、影像技術等在全球範圍內獨家授權給小米,從此之後,手機業務對於美圖來說就是一項只賺不賠的生意。不談夢想,只做生意,美圖解鎖了一種小品牌的新活法。
但對於360、魅族、樂視等一幫小眾品牌手機來說,就沒那麼幸運了,在這個出貨量決定話語權的供應鏈生態上,小是很難美的,除非依附於更大的生態鏈,一如美團與小米。
在冷峻的2018年,大廠商們步步為營,小眾手機廠商們則在生存線上掙扎。而最頭部的廠商也要當心,華為高管被押,蘋果中國禁售,貿易戰飛來橫“鍋”,誰的日子都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