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禦“入侵者”,印度將實行保護主義?
編者按:本文轉自志象網,作者胡劍龍,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2018年10月的一個燥熱午後,在班加羅爾東南郊冷氣瘮人的辦公室裡,好脾氣的印度人沒有忍住。面對20多位中國企業家,紅杉印度一位管理層言辭激烈的批評自己的同胞。
當時,保護主義的腔調正在印度的創業者流行開來。不少人認為,印度的網際網路應該借鑑他的北方鄰居,修築一道“長城”,抵禦像WhatsApp這樣的“入侵者”。
數月之後,印度出臺保護主義色彩濃厚的電商新政,這給去年在印度投入160億元之巨的沃爾瑪當頭一棒。
印度首富是保護主義合唱團的最新成員。信實集團主席安巴尼打出自己的口號:反對資料殖民。
2019年4月,印度迎來一場關係國家前途的選舉民族主義的歡呼,配合著選舉季的喧囂,在印度,不僅Facebook和亞馬遜這樣的美國“殖民者”不安和焦慮,還有正在快速崛起的中國企業。
印度要築牆嗎?
“對印度的監管環境,我們深表失望,特別是最近修改的電商法。”2月20日,在和分析師的電話會議上,沃爾瑪總裁兼執行長董明倫( Carl Douglas McMillon)對外表態。
春節前,儘管中美貿易談判吸引了全球媒體的關注。但在喜馬拉雅的南端,即將生效的電商新規,也在印度和美國之間製造新的緊張。
以中國普通消費者的眼光衡量,這部電商法可謂“冒天下之不大不韙”。
比如,類似“雙十一”的排燈節促銷,以及所有超過一定幅度的打折促銷,必須獲得監管部門的許可。
還有,電商平臺不得出售自己的產品,參股的產品同樣被禁止出售。每名賣家在單個電商平臺的銷售份額不得超過總份額的25%,即使這名賣家就是該電商公司本身。
每一條,都精準插中沃爾瑪和亞馬遜的心臟。這兩家美國巨頭還抗議,印度在起草政策時,壓根沒徵詢過他們。在2月1日大限之前,美國人試圖遊說印度政府,延期實施該法令。
印度政府沒有妥協,反而強硬迴應:本次修法有助於促進公平貿易,遏制外國公司在確定市場價格時的影響力。
次日,亞馬遜印度不得不下架大量商品。沃爾瑪控制的本土電商Flipkart也不得不作同樣的選擇。兩家平臺都以自營電商為主,新政給他們在印度的前景抹上一層濃重陰影。
Facebook旗下的WhatsApp也坐在火藥桶上。從一線的班加羅爾到比哈爾邦的鄉村,WhatsApp在印度的使用者已經超過美國。近日,WhatsApp聲稱,不排除退出印度市場。起因是印度政府施壓,要求WhatsApp允許其訪問受保護或加密的通訊,這被Facebook拒絕。
不到一年之前,樂觀的美國人還篤信,網際網路的未來在印度,恆河之畔,流淌著奶與蜜。
2018年,印度共吸引直接投資380億美金,20年來首次超過中國。
當年5月9日,沃爾瑪以160億美元收購Flipkart約77%的股權。這是去年網際網路行業標誌性的收購動作。此外, 巴菲特的伯克希爾也在去年投資Paytm,全球市場都開始盯著印度網際網路的一舉一動。
這或多或少將美國人的賭徒心態顯露無疑。谷歌、Facebook、亞馬遜以及傳統的零售巨頭沃爾瑪,在丟掉中國市場後,他們無法承受從印度離場的後果。
不過,美國人或許從剛剛離世的印度裔作家奈保爾那裡獲得一些智慧。他曾經寫過,印度是無法被理解的,印度只能去感受。
美國的銀行家和天使投資人或許無法理解這樣一個簡單事實:矽谷和華爾街的美元源源不斷流向班加羅爾、古爾岡,在一個人均收入不到2000美元的國家,流水線的生產出網際網路新貴。為什麼印度的創業者和企業家羽翼未豐,就將槍口瞄準他們?
後發優勢還是後發劣勢?
沒有人會在印度找到一個現成答案。流行的解釋是,一場膠著的全國性大選即將來臨。
印度零售行業協會吹響保護主義的號角。他是零售行業的遊說組織。印度的零售業主要由大街小巷上的夫妻店構成,規模達1500萬家,佔印度零售市場的93%。迄今為止,印度零售業仍未完全向國外資本開放。
2014年,代表BJP的印度總理莫迪執政後,“印度製造”和“數字印度”是他主打的兩塊經濟牌。顯然,電商新政並未延續他相對自由化的改革承諾。
在2018年底的地方選舉中,執政黨BJP連丟北方五邦,這裡是其2014年全國大選中的票倉,北方中下基層的農民和小工商業者曾是莫迪的鐵桿擁躉。地方選舉的失敗讓BJP看到危機。
中下階層選擇“背叛“BJP,在他們看來,BJP和莫迪先拋棄了他們。他們不僅未從莫迪新政中獲利,反倒成為犧牲品,尤其是2016年底的廢鈔政策和2017年中的GST改革。廢鈔政策曾導致印度數百名走投無路的農民自殺。
現在,BJP不敢再向擁有廣泛群眾基礎的印度零售行業協會說“不”。
同時,在對外國網際網路巨頭的聲討,精明的印度工商業巨頭則發現可趁之機。他們試圖把自己包裝成抗擊美國人的民族英雄,就像由自主建設第一條鐵路的塔塔。
2018年12月,在古吉拉特首府艾哈邁達巴德,印度首富、信實集團掌門人安巴尼在一場全球商業峰會上聲稱,“資料殖民壞透了,就和傳統殖民那樣,”他認為,“印度的資料必須掌握在印度人和印度公司手裡,而非那些國際巨頭。”
這並非巧合。僅僅數週前,信實集團宣佈進軍電商。《金融時報》前駐孟買記者詹姆斯詹姆斯 •考伯垂(James Crabtree)所著的《印度:鍍金王國》裡,他考察了信實集團的崛起。從一家煉油廠起家,短短几十年時間,他的產業橫跨地產、金融、電信、傳媒。現在,安巴尼宣佈進入電商,試圖將自己變成塔塔和馬雲的合體。這足以證明印度精英富豪與政治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相比之下,印度的網際網路新貴儘管立場自相矛盾,處境卻更容易理解。
2017年初,WhatsApp公佈自己的支付計劃,建立類似微信的超級平臺,因為使用者超過兩億, 印度順理成章的成為WhatsApp的試驗田。
自此,WhatsApp的支付計劃開始與本土的Paytm發生正面衝突。後者為印度最大的支付公司,號稱印度支付寶,螞蟻金服是其最大股東,創始人維傑•夏爾馬(Vijay Sharma) 被戲稱為“印度馬雲”。
去年年中,電子和資訊科技部也致函印度國家支付公司,以驗證 WhatsApp 支付的合規性,並檢查 WhatsApp 是否與其母公司 Facebook 共享資料。維傑•夏爾馬則不停發難,聲稱WhatsApp支付的安全性存疑。
WhatsApp的支付計劃就此中斷,至今仍未推出。相反,不時傳出訊息,WhatsApp有意退出印度。
Paytm的案例折射出印度創投圈繁榮表象之下的危機感。不管是在德里,還是班加羅爾,不管是在私下場合,還是媒體的公開評論,應對危機的方案,不少印度創業者堅持,師法中國的網際網路監管政策,學習善於建牆的中國人,御“敵”於牆外。
這種符號化的解讀,過濾了中國網際網路產業崛起的諸多關鍵細節,也置之不理中印兩國網際網路迥異的土壤。
首先,像中國的電商產業,在誕生之日,並未受到政策保護,他們和外國對手幾乎同時起步。不一樣的是,由於印度電商起步晚,加上缺乏供應鏈,他們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對手視線裡。
其次,相比中國使用者,因為英語使用者甚眾,印度使用者更容易接受西方的網際網路產品。Facebook、Quora和Medium這些社交平臺,印度使用者均為第一,就是例證。這給本地創業者留下的空間很狹窄。
此外,與外界的理解相反,中國的監管部門對創新的態度,在高壓與縱容之間搖擺。在當局聲稱的有關“資訊保安”的行業,比如社交網路等,清楚的劃出一條條紅線。但是在線上貸款和支付,包括電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在監管政策之外,因此中國網際網路得以野蠻生長。
相反,印度的監管部門則謹慎的多,經常被創業者抱怨“手伸得太長”。
總之,智慧手機滲透率低,移動網際網路起步晚,因此,印度創業公司在起步時,早已列強環伺。襁褓中的嬰兒,得在舞臺上和一個肌肉發達的成年人打拳擊。
這將印度政府置於兩難境地:如果不採取保護措施,印度本土網際網路產業幾乎沒有立足之地;而一旦選擇歧視立場,他們又如何說服外國公司到印度投資?
緊張與誘惑
中國公司可稍出口氣,他們醒目缺席對外國公司的“審判”。但這並不值得額手稱頌。BAT的影響力,還不足以讓印度對手送他們上“審判臺”。
BAT並非沒有徵服南亞次大陸的野心,但與在全球征伐的美國公司相比,還很稚嫩。
2012年初,騰訊在古爾岡組建了一支由十餘名員工組成的團隊,開始大規模營銷。“我們在廣告期間贏得了大約2千5百萬名使用者。連續45天微信是Google Play商店中排名最高的應用程式。”微信印度的一位前高管曾向印度媒體透露。
不過,微信後來在印度水土不服,逐漸式微。騰訊開始改變自己的策略,不再直接參與運營,轉而投資本地的創業公司,比如印度的社交應用Hike等。
阿里巴巴在印度的軌跡也大抵相似。本地化策略遇阻後,開始支援本地公司。提供資金,而不直接與印度公司發生正面衝突,這是印度人眼裡的“模範生”。
“印度歡迎外國資金,但不歡迎外國公司。”印度一位知名的創業者曾對外表示。
不過,在美國企業與印度公司激烈的肉搏中,中國公司並非可以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以電商為例,在2018年,一家來自杭州的企業Club Factory, 成為印度市場的黑馬。他的GMV僅次於Flipkart和亞馬遜之後, 排名印度第三。
印度激進的電商新政出爐後,上海的一位天使投資人向筆者打聽:這是因為選舉季的短期行為嗎?他決定推遲在印度市場的投資,“大選之後再看看”。
此外,印美交鋒中的核心議題——資料安全,也將中國公司捲入其中。
市場研究公司Sensor Tower的資料顯示,2018年,在印度前十大Android應用中,5款來自中國,一年之前僅2款。
而在這五款應用,絕大部分都與視訊產品有關。這正在引起印度監管部門的警覺,相應的規則正在制定中。
印度IT和電信部長近日表示,中國的內容公司,應該將資料儲存在本地,而不是帶回中國。類似的要求,印度監管部門也曾向美國公司提出。
此外,任何擁有超過500萬用戶的應用,該部長建議,新規應強制其設立印度辦公室,而且僱傭一名印度高管,以處理相應法律問題。
顯然,與美國公司相比,中國公司在印度的經營環境更加惡劣。首先,他們幾乎無法從中國政府獲得奧援。而當印度政府曾強推資料本地化法案時,美國的數名政要,包括來自兩黨的多名參議員和眾議員,致信印度監管當局。
其次,中印兩國之間的信任非常脆弱,一旦外交關係風吹草動,中國公司都容易成為傾瀉民族主義情緒的出口。
4月份即將到來的全國大選,則讓在印度風生水起中國的內容公司倍感壓力。數家企業均對筆者表示,正在部署更多人員,審查印度使用者上傳的內容。
自從劍橋分析事件爆發,這對全球的社交媒體的資料安全提出疑問。在全球各地的選舉中,社交媒體的角色受到越來越多的拷問。
Facebook和谷歌成為眾矢之的。但是,當一批中國內容公司走出國門,收穫海外使用者時,中國的社交平臺不得不面對從未應對的難題:如何保證自己在國外的選舉中獨善其善?
4月的印度大選將是一塊試金石。
與美國企業相比,這是中國公司更明顯的短板。其實很少有中國公司清楚,如果處理得當,印度大選也是一門回報頗豐的生意。
2014年的印度大選,總共花費接近50億美元,僅次於美國。其中,相當的預算被用到社交媒體。此外,即便人均收入不到兩千美金,印度政府在廣告開銷上頗為大方。以2016年為例,印度政府是排名第二的廣告主。
中國內容公司常抱怨印度的廣告變現能力,大選這塊“大蛋糕”正在製作,他們敢上前啃一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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