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裝大佬”的反串人生
摘要: 一個人直播、一個人發貨、一個人做客服、一個人拍照拍視訊,小小的螢幕是胡嶼的全世界。這個速生速朽時代,孤獨也許才是生命的常態。
天下網商記者 蔣嬋娟
胡嶼覺得自己身體裡住了兩個人:一個害羞內斂,一個風情萬種。害羞內斂的他藏得很深,風情萬種的“她”卻極樂意展現給眾人。
初見胡嶼,看到的自然是他願意展現出來的模樣:面板白皙,妝容精緻,藕粉色絲絨上衣搭配黑色亮片短裙,腳上還蹬著一雙10公分的高跟鞋。21歲後,男生胡嶼更多時候是這樣的女裝打扮,他在直播間以女性形象教授粉絲美妝知識,還開了淘寶店售賣相關的美妝商品。
胡嶼女裝
舞蹈、彩妝、高跟鞋……這些詞彙從來都不只屬於一個性別,胡嶼享受女裝打扮時被人誇讚漂亮,也享受這份工作帶來的百萬財富。
只是這個速生速朽時代,人氣來得快走得也急,現在彷彿一切又在落向原點。胡嶼沒能成為想象中的大網紅,每天依舊忙碌,卻又焦慮不安。
“大網紅的模式我學不了,她們背後有一個團隊在操作,直播內容、商品、店鋪都比我豐富和專業。之前我也嘗試跟孵化器去談合作,談了一圈之後發現,我這種大小的網紅,幾乎沒多少話語權,合作之後,基本變成幫他們打工。”
以下是胡嶼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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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上我的人太多了,偽娘、娘娘腔、噁心,用這些詞語來形容我的網友,都算是比較客氣了,更多不堪入耳的話我都聽過。畢竟對於男生穿女裝,很多人不能接受。只能自己看開,不往心裡去,不然我也沒辦法堅持這麼久。
其實我第一直播穿的是男裝,當時唱了一首海綿寶寶,沒想到竟然就上了熱門。第一次直播能上熱門很重要,不然後面很難積累粉絲。那一晚,我收到的禮物抵得上原來一個月的工資,所以我就慢慢把直播當成一份全職的工作來做。
我的老家在湖南常德的一個農村裡,在大人們的眼裡,讀書讀得好長大才能賺大錢,讀書好是值得從村頭誇到村尾的,可惜我沒能成為“別人家的孩子”。18歲我就開始打工,微商、調酒師,很多能做的工作都嘗試過,但是賺不了什麼錢,也不知道到底做什麼能賺錢,直播算是讓我穩定下來的一份工作。
2016年,很多一夜暴富的故事在直播裡發生了,一擁而上的主播太多了。我們業內甚至流傳著一句話:“看的沒有播的多”。
那時候,我剛直播不久,更多的是不安,就像大家同時在挖金礦,很多人都扛著大鏟子,有些人甚至開上了挖土機,而我卻只有小勺子,我的速度太慢了。
胡嶼男裝
“你要不試試女裝直播呀?”朋友的一句玩笑改變了我。我天生骨架小,長相又比較秀氣,看我穿了女裝後,朋友們的反應就像是偶像劇中女主角出場時旁人的表情。
在第一次女裝直播之前,我自己偷偷嘗試了蘿莉風、御姐風等幾十個妝面,最後才敲定了一款比較小清新妝面,穿了一個學生裝,戴了黑色長髮,想讓整體看來不是太具有殺傷力,開攝像頭前,做了好久的深呼吸。那就像是一場賭博,我不知道謾罵和贊同哪一面能贏。看著直播資料的飆升,心跳才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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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選擇跟大多數人不一樣的時候,好處和壞處都是顯而易見的。
我開始被越來越多人知道,也有媒體聯絡採訪我。讓我覺得自己可能要大火了,是一次騰訊找上了門,它們不但把我的故事推薦了騰訊新聞的頭條,還邀請我參加了一檔自制的綜藝。
這檔綜藝需要封閉錄製,我的直播間開了三個月的天窗,回來之後直播間沒有人了。現實不是電視劇,我沒拿到逆襲的劇本,那檔綜藝沒能大火,即使節目給我打了個“宅男女神”的標籤,也沒有宅男來我直播間找“女神”。
胡嶼女裝
我只好另找出路,剛好在2017年淘寶直播火了起來。我扮女裝做娛樂直播的事情,也被越來越多村裡人知道,每次出門都能碰上個人來勸勸你,“不是個正經工作,換一個吧。”
索性,我搬到了杭州轉型做電商主播,租了一個loft,算是住所也是工作室。
因為對於化妝有一定的瞭解,我就從教粉絲一些關於護膚、化妝的知識入手,去銷售一些美妝產品。相比於其他主播,男女妝容隨意切換,這個還是我的優勢,有意思的是,有不少女性用品商家也找到了我。
剛開始收到衛生巾、女性私密部位護理液這些商品,我其實有點害羞,但是瞭解女性,讓她們知道怎麼更好地保護自己,又覺得還不錯。因為沒辦法自己試用,我找了身邊的朋友和經紀人來嘗試,自己也去網上搜索了這些產品的試用內容和評價,挑了一款先在直播間嘗試推薦,沒想到粉絲接受程度很高。後來想想很多時候反而是自己把自己框了起來。
我所有的生活都在家裡。這個家既是住的地方,也是店鋪的倉庫,我也實在沒有精力去整理房間。沒來得及丟下樓的外賣盒、規格不一的快遞紙盒、各種包包化妝品填滿了家裡的每一寸空間,除了我直播的那張椅子,如果來客人根本沒地方可以坐。
我每天的工作狀態是這樣的:下午一兩點開始直播,到傍晚暫停一兩個小時,吃個飯發個貨,然後再繼續播,起碼要播到晚上12點,資料好的時候,會延長到凌晨一兩點。下播之後,總結下直播內容,洗個澡吃個晚飯,或者也可以叫吃個宵夜,再保養保養面板,三四才會睡,第二天起來化完妝,又要開鏡頭了。
泡麵是胡嶼三餐的常客
這種狀態就像網上說的那樣,“敷著最貴的眼霜,熬著最長的夜”。我就像一個陀螺,每天就這樣轉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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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做了主播之後,我基本沒有休息,越紅越不敢休息,大家都是來消費的,沒有誰有義務等你。
一般平時有事情要出去,我得帶上四五個手機,一個用於直播,兩個用來回復淘寶資訊,一個用來記錄生活、積累內容素材,還有一個才是自用。每次手機切來切去地用,我都怕自己要精分。
去年的除夕和正月,我都沒敢停播,年夜飯沒扒幾口就急急忙忙開播了,就想著趁那時段直播的主播少,先把資料做起來,說不定能拿個好的推薦位。
為了能更好地推廣自己,主要的社交渠道我都有開通賬號,維護這些渠道的更新,其實還挺費精力的,一有機會出去,真恨不得每個點都打卡,最好一次效能拍出一個月的素材,但往往一兩百張裡面,能用的沒幾張。還有微信裡的兩三萬社群粉絲,也要跟她們保持著時時互動。
剛開始直播,想法真的很直白,就是想賺錢。播著播著我發現很多粉絲對自己的信任真是盲目的,你說好她們就會去下單,這時候我覺得自己身上有責任。只要有空我就要自我“充電”,花時間去學美妝知識,提升自己的專業技能,推給粉絲的都是自己真的覺得好用的產品。
胡嶼直播教粉絲化妝
2018年是最火的時候,我也小賺了一筆,加上之前幾年的積累,我把老家的小樓重新翻修了,瞞著我爸媽,還全款買了一輛賓士送給他們。我爸知道後氣得不行,差點要動手打人。但我覺得很值,恨不得再去村口喊一聲,我賺錢了,氣一氣那些在我爸媽背後指指點點的人。
對於爸媽,我是矛盾的。從我開始直播,他們就很支援我。我媽對我說過一句話:“只要不吸毒、不做違法的事,做什麼都支援你。”他們的肯定,讓我不害怕別人的眼光,我很想向他們證明自己,但我又很害怕他們來看我直播,有些評論我怕他們承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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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又搬家了。這一搬,搬了一千多公里,從杭州搬到了廣州。搬家的原因講起來有點矯情,我真的太寂寞了。
在杭州的一年多時間裡,除了經紀公司的人,我發現完全沒機會去認識人,一個人直播、一個人發貨、一個人做客服、一個人拍照拍視訊,偶爾想出個門,也就只能一個人。忙碌又單調的狀態,讓我交不到一個新朋友。
我越來越不愛出門,可呆在家裡不直播的時候,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周圍安靜得害怕。於是我養了一條小泰迪,取名叫圖圖。挺不可思議的,為了節約時間,我一個自己天天點外賣、吃泡麵的人,還得抽出時間去遛狗。
胡嶼養的小泰迪-圖圖
有了圖圖之後,本來亂七八糟的家更亂了,當它把家裡東西咬破的時候,真想把它丟出去,但有時候下了播,它譁得一下站起來衝過來舔我,又會讓我產生每天再少睡半小時,多陪它在樓下跑幾圈的想法。當然了,這種衝動往往在第二天它又咬破我衣服的時候消失。
不過,人可能還是群居的動物,熬了一年多之後,我還是認輸了。剛好以前認識的幾個朋友都在廣州,咬了咬牙,我也搬了過來。那時看起來有些感情用事的決定,反倒影響了我後來事業的走向。
原來我以為2018年的走紅是一路向上的起點,現在看起來更像是拋物線的頂點,逐漸地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人氣在下降,即使我加長了直播時間,也沒有太大的起色。我不停反問自己,到底是哪裡做得不夠好。有時我也會手賤點進大主播的直播間,看著她們的播放和點贊數,眼紅上半天。
我的收入比之前少了一大半,可大網紅的模式我學不了,產品銷量、粉絲數都會影響到我們拿到產品的折扣力度,品牌方也更願意選擇她們,更重要的是她們背後都有一個團隊在操作,直播內容、商品、店鋪都比我豐富和專業。
一口老乾媽一口飯就算解決了一頓飯
之前,我也嘗試跟孵化器去談合作,談了一圈之後發現,我這種大小的網紅,幾乎沒多少話語權,合作之後基本變成幫他們打工。
倒不如自己跑跑看。廣州這裡聚集了大量的美妝代加工廠,臨近過年,我給自己放了個長假,把這一帶都跑了個遍,邊學習邊尋找合作機會。我有個很天真的想法:做自己的品牌。做不做得起來我不敢想,總覺得到了這個份上,不去試一試未來我會後悔。
直播是碗青春飯,我吃不了一輩子,這家淘寶店,還在萌芽的品牌,是我目前能觸及到的最好退路。有時候特別羨慕圖圖,有口飯吃就開開心心,我的慾望太多了,車、房和賺不夠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