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者”郝景芳:“AI+教育”確實能提高教學效率
來源:36氪
文 | 施安 編輯 | 苑伶
“我們課程產品的 SKU 目前還不多,但都是團隊自研,未來會貼入更多 PGC 資源”
“線上課程的話,基於微信生態的獲客效率會更高一些”
“商業模式採取線上+線下效果會更好”
這是從“創作者”到“創業者”的郝景芳。
創業一年後,當她耐心介紹起專案的產品邏輯、運營體系以及營銷方式,我會差點忘記她之前那些閃閃發光的標籤:雨果獎獲得者、《北京摺疊》作者、科幻作家、經濟學家。
儘管她也談及自己已完成的短篇小說、和一部剛剛開頭的長篇計劃,但有關自己的專案,她明顯流露出更大的興奮和熱情。
近兩年,郝景芳開始出現在大大小小的商業活動中。
當我始終以看待一位作家的眼光看她時,我會猶疑:為什麼一位作家需要這麼頻繁的進入“商業場”?採訪結束後我的感受是,她把自己放在了一個普通創業者的位置上。
組建團隊、募集資金、尋求經驗、市場調研,沒有一件事不需要她自己奔走。採訪之前,我曾提議專案的細節可以由團隊其他成員來告訴我,以節省她的時間。郝景芳的回答是,我自己就可以說。
所以,我會迫不及待的想了解,郝景芳為什麼會“創業”?這個被她自己稱之為“霍格沃茲”的教育專案到底是什麼樣子?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她會怎樣培養自己的孩子,又怎麼看待中國當下的教育問題和教育創新?
關於“創業”
我們眼前充斥著製造教育焦慮的新聞,家長的心時刻跟孩子的成績掛鉤。而除了考試,孩子不知道學習的意義是什麼,不瞭解書本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自己到底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在這個過程中,家長的恐慌、孩子的懵懂都源於“未知”,根本的解決方法是讓他們“瞭解”。所以,我們想從啟蒙家長、啟蒙孩子開始。
36氪:怎麼想到要做這樣一件事? 大家對你的認知似乎還停留在科幻作家。
郝景芳:除了科幻作家以外,我還有兩個更重要的身份:兩個孩子的媽媽,以及中國發展基金會的經濟研究員。這兩個身份需要我分別從微觀和巨集觀的角度去關注中國教育,一個是為了我的孩子,一個是為了更多的孩子。
之前做研究員,切身感受到教育最大的問題是“供需矛盾”。
一方面中國的生源太多,但學校嚴重不足,一方面城市教育資源豐富,但貧困地區的教育資源十分匱乏。所以我們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提出一個 “萬校計劃”的解決方案,在全國大城市建一萬所學校,讓所有在京務工的子女都可以在當地入學。但現實是,北京1995年有2600多所小學,近年來一直在減少,2017年只剩下986所。建校計劃變成了“減校計劃”,優質的教育資源集中流向名校和城市的趨勢,沒有大的改變。
做媽媽之後,對孩子的教育又有了更多切膚之感。
我們眼前充斥著製造教育焦慮的新聞,家長的心時刻跟孩子的考評成績掛鉤。而除了考試,孩子不知道自己學習的意義是什麼,不瞭解書本以外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自己到底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教育隔離、人工智慧威脅、貧困的代際傳遞,越來越可能成為現實。更可怕的是,教育正日益變得昂貴和小圈子化。
在這個過程中,家長的恐慌、孩子的懵懂都源於“未知”,根本的解決方法是讓他們“瞭解”。所以我們想從“啟蒙”開始,用“家庭教育”啟蒙家長、用“通識教育”啟蒙孩子。
36氪:供需矛盾、應試導向,你覺得這些背後的癥結是什麼?
郝景芳:教育問題的本質,最終還要回歸到人口問題、經濟問題。
一方面,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尤其二胎政策開放後新生兒的增長,導致基礎教育資源緊缺。
既然僧多粥少,那麼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人才選拔最公平的制度就是標準化考試,這就進一步造成了應試教育、唯分數論和家長焦慮。
另一方面,經濟整體的快速發展,加劇了對優質教育資源的爭奪。
優質資源的爭奪,本質上是好老師的爭奪,而中國目前基本的教師供給都嚴重不足。近幾年主打優質師資的國際學校興起,但並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負擔高昂的學費;線上教育的快速發展分擔了一部分的教育壓力,但我們也看到了這其中超高的獲客成本,包括燒錢教育市場、爭搶優質師資等等。
36氪:基於目前教育的種種問題,中國的創新教育也開始出現了,對此你怎麼看?
郝景芳:對,像北大附中、一土學校、探月學院、日日新等一些創新學校都做的不錯。
只不過,我有一點小小的擔憂是:這些創新探索,本質上還是沒有解決教育的“出口”問題。 中考和高考的兩道閘門在那裡,接受創新教育的孩子能否順利跨過,目前還要打上一個問號。
36氪:未來,你會選擇讓自己的孩子接受公立教育嗎?
郝景芳:公立教育有其合理性,一直以來中國的基礎教育做的還是很紮實的。
但課內教育的侷限性在於,老師圍繞課綱教授的知識面有限,以講授灌輸知識為主的教學方式,也很難激發孩子對於世界探索和求知的慾望,形成自己獨立的思考能力、獨立的價值判斷。
我自己就在公立體系裡成長起來,以後也打算把孩子送入公立學校,讓他們接受中國的基礎教育。我希望孩子能在母語環境中長大,多讀一些中國的經典、能讀懂文言文、有基本的文學素養。
對於課外知識面、視野上的開拓,思維能力的訓練,就通過通識教育來完成。
關於“專案”
就像哈利波特的霍格沃茲學院一樣,我也和朋友一起給孩子們建立起一座夢想學院,只是這一次不是故事,這一次是真的。
36氪:具體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專案,去解決你所說的啟蒙家長、啟蒙孩子的問題?
郝景芳:我們的專案叫“童行學院”,主要針對3-12歲的兒童,提供系統性的通識教育課程。 作為課內教育在知識和能力上的補充,上課的方式包括 “線上知識課堂+線下實踐課堂”。針對學齡前後的父母,提供一些科學育兒方法的課程,還有我覺得不錯的親子伴讀書單。
線上以音訊課為主,相當於一部給孩子聽的“世界的原理”,其中包括我自己寫的“世界簡史”。講述萬事萬物背後的原理和故事,讓孩子們的知識面從課內延伸到課外,包括科學、天文、地理、歷史、文化、藝術各個方面。
線下課程,主要包括以PBL (Project-Based Learning,專案式學習)為主的遊學營、冬夏令營和課外實踐課。 我們想讓孩子們走出教室,去自然中瞭解這個世界,在解決實際問題的過程中理解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係。
36氪:線上課程你提到“系統性”,通識教育跨越的學科領域這麼龐雜,具體怎麼讓它“體系化”呢?
郝景芳:“系統性”非常重要,很多通識教育產品講解的知識點是彼此沒有關聯、點到為止的,這也是所謂“知識付費產品”被人詬病碎片化學習的原因。 這更不利於孩子在認知形成的黃金階段,建立起結構化的思維方法。
以我自己寫的啟蒙課為例,我會為孩子依次講解幾個專題:
我是誰(人類、人體、食物、衣服)
我在哪(中國、地球、太陽、宇宙)
我如何瞭解世界(看見、聽見、文字、藝術等)
世界是什麼樣(森林、沙漠、極地、天空等)
世界的過去與未來(時間、進化、文明、未來)
把龐雜的內容梳理成點-線-面和知識網,不僅有what-是什麼,還有更重要的how-思維方法。每個大環之下又由小環編織,因此是一個龐大的體系,沒有辦法速成,需要孩子用一年的時間慢慢學完。
36氪:線下課程的“PBL”,這是目前很多STEAM素質教育機構都採用的方式,你們有什麼不同嗎?
關於“PBL”,我們瞭解到的STEAM機構主要是訓練孩子的動手能力,以程式設計和兒童機器人為主。我們的側重點是訓練兩種能力:思辨能力、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
比如我們設定一個課題:如果你是永樂皇帝,你是否會選擇遷都北京?孩子們必須自己先蒐集資料,瞭解歷史背景,然後準備自己的觀點、梳理成邏輯,最後到課堂中和同伴進行辯論。又比如在“財商課”上,孩子們化身小小創業家,需要設計產品,推銷產品。
針對小學高年級的孩子,我們會加大課題的難度,把這些課題與社會發展遇到的問題聯絡在一起。比如,如何幫助盲人在城市中方便通行?如何處理城市垃圾回收?這些課題需要孩子們用一整個學期一起討論出一個解決方案,然後付諸實踐。
36氪:除了彌補公立教育的不足,這個專案怎麼去解決你剛剛提到的“供需矛盾”、“優質教育資源不均衡”等中國教育的問題?
郝景芳:童行學院主要想在解決“教育普惠”的問題,盡一些力。做全日制學校太重了,解決“供需矛盾”這個大命題,這是國家應該做的事情,應該從源頭上加大對教育的投入力度,撥出更多培養優質教師的經費。就像我做研究員時的提議,多建學校,這是根本 。
另一方面,人口地域問題的解決,通過經濟來分流而不是轉嫁到教育上 。在國外,只要有合法的居住和收入證明,不論是送報紙、刷盤子還是短期內的訪問學者,孩子都可以上當地的公立小學,不需要戶口;所以,打破戶口政策,但凡父母在城市送快遞、打工,有一份職業和收入,就要允許孩子在父母身邊上學。
就我個人而言,在我自己財力、人力有限的情況下,我只能思考如何把錢花在刀刃上,以及我更擅長做什麼。我自己擅長寫作,周圍有很多科學家、技術人員,所以與其投入硬體建設,不如投入教育內容的建設和AI技術的研發。 將打磨好的一整套線上課程,通過AI遠端授課、雙師課堂、“虛擬老師”等方式,輸送到普通中產家庭、貧困地區。
36氪:你認為人工智慧能夠解決教育資源的不均衡?我記得你並不是一個技術樂觀主義者。
郝景芳:技術對於部分行業的威脅甚至取代,是有可能的,但主要是在勞動密集型行業。
很長一段時間,教育的供需失衡會持續,基本的學校、師資、教學內容缺口都很大,AI在教育領域的應用還處於幫助彌補供需、平衡教育資源分佈的階段,而且從我們調研的效果來看,“AI+教育”確實起到了提高教學效率的效果。
總體上,我是一個技術悲觀主義者。
關於“商業”
從“創作”到“創業”,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要開始用商業的邏輯做事情。
36氪:你反覆提到“教育普惠”,所以這是一個公益專案還是商業專案?
郝景芳:童行學院不是公益專案,而是以商業支援公益的共享教育專案。
我們給城市家庭推出平價課,以課程盈利支援專案的運轉,和公益支教的基礎成本。但對於貧困山區的孩子,我們始終提供免費的優質教育,希望打通城市和鄉村教育的隔閡。
但不論如何,既然是一個商業專案,就要開始用商業的邏輯做事情,為了做這個專案所需要的所有準備,我們都要從頭開始學、開始做。
比如市場調研和競品分析。
我們研究了國內外幾乎所有的兒童產品和知識付費平臺, the great courses、少年得到、ahaschool、博雅小學堂、口袋故事、咔噠故事、伴魚、啊U學科學、科學盒子、啟行營地、青青部落等等。啟蒙早教、少兒英語、STEAM、營地教育、創新教育,音訊、動畫、視訊、繪本等不同的形式。
另外,產品設計、課程設計、甚至UI設計、運營營銷等等,我都會親自參與,和我的團隊一點點研究和學習。
除了做內容之外的網際網路那一套東西,我們也都在慢慢學習。比如基於微信生態的獲客效率會更高一些,商業模式採取線上+線下效果會更好。
總之,目前我們課程產品的SKU目前還不多,但都是團隊自研,未來我們會邀請家長分享好的育兒方法,會貼入更多PGC資源。但為保證內容會堅持自營,不做平臺。
36氪:我們注意到你近兩年似乎也更多的出現在一些商業活動中,跟這個專案有關嗎?以前的身份、光環,能夠在商業化層面幫到你嗎?
郝景芳:一方面是為專案爭取更多的資源,一方面為推廣這個專案和“教育普惠”作更多的宣傳。
比如我們有個版塊叫“童行ASK大咖”,童行小學員可以向李開復、劉慈欣、魏坤琳等科學家、作家和專家學者直接提問,和他們交流,我們希望能整合這樣的專家資源。
讓孩子和這些他們長大想成為的“科學家”直接交流,效果在於,一個科學家的鼓勵,會比老師和家長更能激發孩子的志向和憧憬。
其實,我個人只是會出席各種大型公共論壇 ,希望把我們的通識教育理念向公眾普及,讓使用者更瞭解。
36氪:既然是一個商業專案,會不會選擇資本的介入?
郝景芳:我們是一個正常的創業專案,在2017年4月獲得了水木資本領投、泰友資本跟投的種子輪融資,2017年12月獲得了藤門教育的投資,現在剛剛開始啟動pre-A融資 。
之所以融資動作不快,是因為我們自己的現金流還可以,未來的盈利預期也比較好,因此想要慢慢走穩、走紮實。
36氪:替讀者們問一句,創業中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現在還有時間寫書嗎?
郝景芳:一直在寫,一個短篇小說已經完成,還有一個長篇剛剛開了個頭,這個長篇和人類文明與考古學相關。
其實創作和創業有很多相通和互補,比如我平常給孩子寫通識教育課的時候,需要講解天文地理、歷史社會等各方面,也要求我必須先要了解、認真備課,以必須保證輸出的準確。所以很棒的一點是,備課的過程也成為了寫作構思的過程。
36氪:最後問一個我個人的困惑,在我們所期望的更好的教育來臨之前,中國家長還能做什麼?
郝景芳:我沒法說中國家長應該做什麼,我只能說,至少在我的教育觀中,沒有“成功”、“優秀”這類的期望,我能做的是竭盡所能將我的孩子託向一個高度,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的寬廣,然後我期待她能對我說,媽媽,我知道我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我知道我想怎樣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