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硬寨,打呆仗:華為手機歐洲攻略
世界經理人專欄
回想起這十幾年在歐洲通訊市場的經歷,彭博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而六年前那位歐洲運營商大佬的一句“謹慎悲觀”,也從未被他遺忘。
文 | 懂懂 編輯 | 秦言
國際化 ,是橫亙在所有中國企業面前的一座大山。成為全球認可的高階品牌,更是中國企業夢寐以求的願望。
我們看到現在全球市值巔峰的五家科技企業:蘋果、微軟、亞馬遜、谷歌、臉書,業務幾乎覆蓋了全球市場,並且品牌在全球範圍內也得到了高度認可,他們的品牌與科技創新關聯在一起,獲得了無數使用者的擁戴。
對於中國智慧手機軍團而言,2018年是國際化元年,這個行業真正意義上的“走出去”剛剛開始。近幾年來,國內智慧手機企業紛紛崛起,市場份額、品牌、技術實力等方方面面在全球的影響力不斷提升,而且逐漸改變了全球使用者對中國手機品牌的認知,但離真正的全球化,依然有一定差距。
“只有在高階市場成功,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全球消費品領導品牌。”華為西歐地區部總裁彭博在歐洲工作了11年,經歷了華為消費端產品從無到有,再到自我清零、從頭開始的全過程。他講述的“華為歐洲樣板”,或許對所有中國企業的國際化會有所啟示。
一、是否走出舒適區,引發了一場爭論
“我對你們的未來保持謹慎的悲觀。”這句話是2012年一位歐洲運營商大佬對彭博說的。
2000年華為的消費端業務開始進入歐洲,當時的主打產品是資料卡,也正是這個產品讓華為在歐洲市場開了一個好頭。2006年,華為與沃達豐簽署了第一份手機ODM合同,隨後在歐洲開啟運營商市場,歐洲幾乎所有主流運營商都和華為簽下了ODM合同。華為生產的手機,以貼牌的形式首次站在了全球舞臺上。
因為華為在歐洲電信裝置領域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所以手機ODM業務發展非常順利。本來這一塊市場是可以坐享紅利的,但是在2011年初,華為內部對此產生了分歧和爭議。
關於這場爭議,有必要把前因後果交代一下。我們先看一下這段時間業界發生的大事,首先是蘋果公司在2010年6月釋出了iPhone4。從1代到這一代產品釋出,蘋果用3年時間培育了“智慧手機”的理念,歐美使用者對於智慧手機的認知快速放大,一個創新市場進入了成長期。
那一年諾基亞全球在售出了4.6億部手機,依然在全球16億部手機總銷量中佔據著領先位勢。但是,“大衰退”的跡象已經出現,全球眾多手機品牌開始聚焦基於安卓系統的智慧手機產品。業界的另一件大事,就是2010年安卓系統全球市場佔有率躥升,僅次於排在第一名的塞班。
可以說,那一年是全球智慧手機大爆發的起點。
而華為內部,正在探討放棄ODM,全面發力 自有品牌 的手機產品。從時間點上,相比國際大品牌已經慢了半拍。同時,現有ODM業務的成功,也成為這次轉型最大障礙:放棄嘴裡的肉,再去獵殺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新獵物,值不值得?
我們知道,OEM業務在產業界處於整個鏈條的低端,技術含量低且利潤也低。更遑論在產業鏈上的話語權,連命運也掌握在別人的手裡。最簡單的例子,就是蘋果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富士康經營的走勢。在華為看來,“這種業務是與華為本身特質格格不入的,”彭博回憶。
但是停掉ODM、做自有品牌,風險大不大?這個問題在華為內部引起了很大的爭議。一些高層主管認為這太冒險:華為公司就算再有能耐,人才也是有限的。ODM還算是2B的業務,自有品牌手機則是一個完全陌生的2C業務。把有限的人才投入到差異化那麼大的行業裡,如果新業務沒有把握住,會不會還要影響到2B的業務?
大企業孵化一個新業務,在外人看來好像天生富貴命,風一吹就能長大了,很多將華為手機稱之為“富二代”。但是真正經歷過煎熬的彭博知道,這裡面的過程實在不易。“在大公司裡讓一個新業務發展起來,可能比把貧苦家庭的孩子養得強壯更困難,因為在家裡它天生就被認定是老二、老三。”
“在這件事上,老闆(任正非)和老餘(餘承東)一直是最堅決的。”在一片爭論聲中,最後還是老闆拍板做了決定。彭博透露,當初力主轉型的餘承東,在後來轉型最難的那幾年中自然也承受最大的壓力。
當華為把這個決定與歐洲眾多運營商合作伙伴進行溝通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華為的做法。
“我對你們的未來保持謹慎的悲觀。”2012年初,一位當地運營商大佬當面對餘承東和彭博直接表態,“很少有企業能夠在2B和2C市場同時成功,愛立信和諾基亞手機的失敗都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這兩個行業的差距太大了,華為是一個傳統做2B的企業,做ODM手機尚有機會,但做自有品牌太難了。”
這位運營商的悲觀態度其實並沒有錯,華為決定砍掉可以躺著賺錢的ODM業務,也就“得罪”了所有的運營商。不僅是品牌要從零開始,與運營商的關係還要重新修補。清零重啟,背後的雷有多大?“這個歷程,我們三天三夜都罄竹難書,講都講不完。”
二、當斷則斷 用擰毛巾的方法去堅持
“頭兩年,我們在歐洲的銷量簡直低得可憐,可以說是在四位數以下。“彭博所說的”罄竹難書“首先在於此,沒有業績,就會裡外受氣:內部爭議不斷,總有人提出“challenge”;外部強勢的運營商又制定了嚴苛的遊戲規則,處於弱勢的華為只能任人宰割。
2012年、2013年,華為P1、P2手機不成熟,連華為內部的人都不願意使用,又怎麼能有人買呢?2012年,餘承東在消費者業務部門實施了華為著名的“從零起飛獎”,但是當年的年終獎為零。
雖然有爭議,但是華為的企業文化中一直有不推諉這一條——決定做了就所有部門一起往前推。“我們是雙輪驅動,研發部門持續做產品創新,而銷售部門根據客戶需求和市場反應不斷倒逼研發進行整改,我們內部稱之為擰毛巾,用這樣兩頭擰毛巾的方法,來逼迫我們手機產品和質量的提升。”
正如彭博所說,當時在全球市場,使用者對華為手機的品牌認知是零,渠道是零,甚至連華為人自己對於2C這個市場的認知也是零,一切都是重新開始。其實,在懂懂筆記看來最難的不是從零開始,最難的是拋棄現有的成功,歸零後重裝上陣。
很多成功的企業都是在產業迭代的時候被淘汰,往往都是因為過去的成功成為轉型時的包袱。捨不得,就做不到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擰毛巾、堅持,華為手機在歐洲經歷了最痛苦的三年。到2015年,終端的銷售狀況收入終於回覆到2011年的水平。彭博總結,從2011年底決定放棄ODM業務到2015後在歐洲市場立穩腳跟,華為做對了這樣幾件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將產品創新、消費品市場規律、本地特色這三個方面很好地結合起來。那時候的華為並不瞭解終端消費者,所以成立了一個user group(使用者集團),由一些使用者組成華為的品牌大使,公司每年從他們那裡獲取大量的反饋和需求,再把這些需求與華為的技術創新做深度融合,慢慢形成產品的競爭力。
第二件事是品牌營銷上的因勢利導。華為是從2012年才開始在歐洲做品牌營銷,那時候歐洲使用者已經開始接受移動網際網路,並且深受影響,傳統的營銷方式正在發生轉變。因此華為一開始選擇的營銷策略就與三星等傳統大品牌不同——是將戶外廣告和新媒體作為主戰場。
“我們高度關注新媒體,並且創造了大量包含本地化元素的內容進行傳播。”,彭博表示,華為贊助了大量的體育賽事,例如和很多國家的知名球隊,包括阿森納、國際米蘭、AC米蘭、巴黎聖日爾曼、馬德里競技、多特蒙德以及阿賈克斯,都簽訂了體育贊助合作,“目的就是儘量讓我們的知名度得到迅速提升。”
第三件事是團隊的本地化。華為認識到,只有本地化的團隊,才能應對當地社會的認知,價值觀的認知,品牌的運作方式,以及消費行為的判斷和分析。所以華為大膽啟用了歐洲當地年輕管理人才,華為消費者團隊基本上完全本地化,重要崗位的主管全部都是當地人。“本地化運作,成為了我們基本運作法則”。
其實,彭博說的這些諸如在歐洲做對了什麼事情,也只是事物的表像。為什麼能夠做對,才是問題的核心。而這個核心源自華為這家公司的基因,基因不是什麼2B還是2C,而是相信以客戶為中心,圍繞這個點把事情做到極致。“我認為在華為公司,對於我們的團隊和文化來講,長期穩定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能夠保持我們一貫性、連續性地圍繞一個目標去奮鬥。”
結硬寨,打呆仗,是華為歐洲一仗得以翻身的重要原因。
三、成績背後 自我認知和自我批判的警醒
“恭喜你們,我以前的判斷是錯誤的。”在2017年底,之前曾經質疑華為的那位運營商大佬向華為發出了祝賀,這份坦承也是一種來自朋友間的欣賞。
最初的三年,投入、投入、投入,在堅定地投入之後,隨著產品不斷創新,品牌的宣傳也起到一定的效果,華為手機慢慢被歐洲使用者接受。真正的轉折點,是2016年2月份P9手機的釋出,“我們一下子在歐洲市場爆發了。”
為什麼會在此時突然出現拐點?“產品與品牌雙輪驅動。產品沒有競爭力,純粹做品牌沒有贏的可能。同樣,產品再好,如果不長期對品牌投入,沒有了品牌、渠道的支撐,也做不起來。”彭博做出分析。
其實在2015年,華為手機在歐洲市場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那時候彭博考慮的問題不是活下去,而是如何做一個高階的品牌。“在歐洲做生意不難,但是要做成一個高階品牌,能讓今天的歐洲人認可和認同,願意掏1000歐去買一個Mate20 pro還是比較難的。”
“我覺得沒有在歐洲佔據主流高階位置,誰敢號稱自己是一個全球品牌?高階產品在高階市場成功,你才能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全球消費者領導品牌。”從2015年開始,彭博帶領團隊開始對品牌進行升級,“從知名度到美譽度,我們花了非常大的精力去調整和轉移。”
雖然全世界的文化表面看來迥異,但是基本的價值觀是相同的,華為在這個過程中圍繞可信任、創新、本土化這三個元素做了大量的傳播活動,而這三個元素實際上也是全球普適的價值觀。
我們來看看華為手機近幾年歐洲市場的銷售狀況。2015年恢復到2011年的收入水平後,2016年P9在歐洲市場引爆,品牌的拉力體現出來, 2016年華為手機在歐洲市場的總體市場份額達到10%。此後,是連續快速爬坡的過程:2017年Q1 的市佔為11.7%;2017年Q3 為12.1%;2018年Q1為15.2%;2018年Q3達到了19%。按照這個趨勢,今年年底超過20%的市佔應該不是問題。
從區域市場來看,在義大利和西班牙,華為手機已經是市場份額第一,在德國是第二名,在法國和英國都處在非常穩固的第三名,並且與第四名拉開了很大差距。
除了市場份額,讓華為覺得最成功的是,自己的手機產品並不是以低端衝量在歐洲獲得市佔的成功,而是高階產品佔了銷售額的50%以上。這一結果,說明華為手機高階 品牌形象 已經得到了歐洲使用者的認可。
與2012年剛剛進入市場時的弱勢相比,今天的華為手機已經被各大運營商追捧,成為強勢的一方。“在華為的價值觀裡這是一個生態社會。如果你今天欺負了別人,別人明天一定會欺負回來。而我們強大以後,絕不會去欺負渠道,即便哪一天,華為強大到如蘋果那樣的地位,我相信我們也不會選擇用蘋果的方式來對待渠道商。”
這麼多年來,彭博一直往返於中國與歐洲各國之間。以前每次入海關的時候,海關的人員都會問:“你來幹什麼?你在哪一家公司工作?”當他回答華為的時候,對方總是會一愣:華為是誰?
在2014年、2015年的時候,他發現海關工作人員的口氣變了:“哦,你們是做智慧手機的,韓國公司對不對?”這一度讓彭博很是無語。
2016年之後,海關的語氣又變了,再也沒有人問“華為是誰”,彭博聽到最多的是:“你是華為的呀,你們下一代產品什麼時候出來?”“你手裡的新機器借我看看?”
【結束語】
2012年曾對華為“謹慎悲觀”的那位運營商大佬,在華為獲得市場成功之後,他曾談到三個沒想到:
第一是沒想到華為的產品能這麼快速趕上世界水平,並超越了很多同業競爭對手;
第二是沒想到華為的品牌在全球範圍內能這麼廣泛地被人認知;
第三個沒想到是華為可以這麼快在高階市場站穩,成為一個被使用者認可的高階手機品牌。
“結硬寨,打呆仗”,這是彭博總結出來的成功方法論,也是華為歐洲攻略的精髓:“消費品是一個波瀾起伏的行業,你不敢說今天的成功一定就能成為明天的成功,華為公司文化價值觀裡面有一條很重要,也是我一直認為非常非常有效的東西——就是華為始終保持著清醒地自我認知和自我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