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號黨”揭祕暴利江湖:僱上千小編,年入3億
文|螺旋實驗室
在外人眼中,這群人是炮製網路垃圾的標題黨、無良小編。
但是對於平臺來說,他們所貢獻的內容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撐起了平臺很大一部分的使用者流量。
在不同的語境中,這群人的頭銜也不盡相同,自媒體工作室、做號黨、MCN、內容創業者等等,但是似乎都不足以完全概括此類人群的全部特徵。
從今日頭條到天天快報,從手機百度到趣頭條,你可以在任意一個資訊平臺上輕鬆搜到他們產出的內容作品,或標題搶眼,或封面撩人,總之有著大把誘惑著你點選閱讀的理由。
而一旦你點選閱讀之後,他們的最終目的也就達到了,在不斷攀升的閱讀量背後,他們可以從平臺獲取價格不等的流量分成。
數以百計乃至千計的賬號匯聚在一起,可能背後操控的還是同一批人,他們批量生產爆款,但似乎又從不產出內容,搬運、抄襲、洗稿成為了外界給他們貼的最常見的標籤。
存在即合理,這些薅自媒體羊毛的人,也成為了資訊平臺洪荒時代的生力軍和主要力量。
(以下內容根據某自媒體工作室創始人口述整理,有刪改)
風乍起
2015年,一款名叫今日頭條的APP橫空出世,成為了很多人手機中的新寵,基於千人千面的推薦機制,讓不少人一“刷”就停不下來。
那個時候的我,在中原某省會城市從事著新媒體方面的工作,也第一次見識到了今日頭條的威力。
因為工作性質,在公司運營了一個頭條號,日常就是發一些生活方面的偽原創文章,除了能夠獲得可觀的閱讀量之外,還能夠落下一筆意外之財。
記得有一次在頭條上發表過一篇幾十萬閱讀量的文章,第二天後臺就收到了一百多元的流量分成。
而寫作那篇文章的過程,不過是網上東拼西湊了諸多真假難辨的素材,揉在一起變成了一篇所謂的原創文章,花費的時間不過短短半個多小時。
而就是這樣的一篇文章,就能夠帶來一百多塊錢的收入,對於一個月薪不過三四千塊錢的編輯來說,這樣豐厚的投入產出比實在太過誘人。
於是我在業餘時間註冊了自己的自媒體賬號,開始在工作之餘投入大量的精力進行偽原創寫作。
“寫”到第三個月的時候,業餘做自媒體的收入已經遠遠超過了本職工作。
在那個月的平臺收益到賬之後,我正式辭去了公司的工作,全職加入到了自媒體寫作的行列。
早期的自媒體平臺是一塊潛力巨大的金礦,而且對於作者的限制極少,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內容,配上一個吸引人眼球的標題和封面,就能輕鬆獲得平臺的推薦和分發。
對於圖文領域來說,可能一篇幾百字的文章,就能帶來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閱讀量,換算成為具體收益的話,可能在幾百塊錢到上千塊錢不等。
不管內容如何漏洞百出、邏輯混亂,只要能夠生產出來,就可以直達讀者,也不需要像微信公眾號一樣積累原始粉絲,10w+對於那個時候的頭條寫作者來說,很多時候都是家常便飯。
而在視訊領域,獲取收益的方法更加簡單粗暴,比較常見的套路是擷取一段電視劇的片段,配上一個話題性十足的標題,就可以釋出出去坐等收益。
而往往這樣的內容又頗受使用者喜愛,讓不少先吃螃蟹的人賺了個盆滿鉢滿。
除了剪輯電視劇之外,剪輯電視節目和釋出國外視訊也是一種常見的玩法,總之一句話:不生產內容,只做內容的搬運工。
不止是今日頭條,早期的資訊平臺幾乎都默許創作者的這種行為,而且在內容審查方面極為寬鬆,作者根本不需要考慮平臺規則,一個字“幹”就完了。
有點可惜的是,那個時候的我還停留在單兵作戰的階段,雖然手上已經有了好幾個賬號,每個月的收入也是以前坐班拿工資的幾倍之多,但是比起那些已經批量操作的團隊來說,獲得的收益還是小巫見大巫。
直到2016年底,去到山東某城市參加一次自媒體培訓,才真正讓我見識到了自媒體行業的暴利。
紅利期爆發
2016年,在另一位做自媒體收益的朋友介紹之下,我去山東參加了一個自媒體創業主題的培訓活動。
我當時的狀態,每個月的平臺收益約在一萬多元左右,但是瓶頸也在慢慢浮現,有一個賬號因為抄襲被原作者投訴,已經遭受到了平臺的封禁。
朋友告訴我說,你可以去學習一下工作室的玩法,他們有很多“套路”。
到了山東之後,按照事先約定的地址來到了主辦方的公司,與其說是培訓,更像是在公司內部舉行的一個交流會,當時到場的約有十幾人,不少也是專門從外地趕過來“學習考察”。
主辦方的開場也很直接,在螢幕上直接晒出了他們賬號的後臺收益截圖,六個月的時間,單賬號總收益超到20萬。
老實說那次的培訓還是有不少乾貨的,不過更多傳授的是方法論而非價值觀,尤其在平臺收益機制上,他們比普通的創作者有著更深的理解。
比如自媒體賬號的權重問題,有原創標籤的賬號比非原創的賬號能夠獲得更多的推薦,單價(一般是指每萬次閱讀所帶來的收益分成)也要更高。
對於平臺日益完善的查重機制,他們也有自己的應對方法,他們使用類似於論文查重的軟體,測試文章的原創程度,達到多少百分比之後才會正式釋出出去。
還有扣稅機制,個人主體賬號的稅率在20%,而公司主體賬號則為3%。
此外還有包括哪些領域容易出爆文,哪幾個時間段發文最好等細節,主辦方安排的講師也傳授的非常到位。
培訓到最後,主持人表示如果想繼續學習整套的自媒體做號流程,可以給他們公司交3000塊錢,一對一輔導,甚至可以在他們公司上班一段時間親身體會。
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一次培訓會帶來了的衝擊是巨大的,他推翻了我之前從事新媒體工作時的很多個人經驗,打開了一扇自媒體創收的大門。
培訓結束之後,我雖然沒有留在他們公司繼續考察,但還是心甘情願地交了3000塊錢,後期通過網路上和他們的一對一交流,逐漸摸清了其中的門路。
回到家之後,按照培訓時老師傳授的流程,我先是註冊了公司,然後用公司主體申請了很多自媒體平臺的賬號,其中遇到很多細枝末節的問題也都老師的指導下一一攻克。
比如選擇主攻那些領域,當時他推薦的是娛樂、社會、奇聞等話題性比較強的領域,還有包括如何統一提現,爆文素材怎麼找,如何逃避平臺的扣分等。
現在來看,當時的3000塊錢還是花得挺值的。
唯一和其他工作室有所不同的,當時因為手頭資金有限,並沒有招聘正式員工,只是找了一個朋友合夥,同時僱了很多兼職寫手寫稿子,至於稿費的標準也是按照老師的建議,一百個字一塊錢,爆文了再加點獎勵。
對於很多個人自媒體來說,這個稿費標準可能是他們大跌眼鏡,但是很負責任地說,這個是行業平均水平,而且願意供稿的寫手大有人在。
對於這些寫手,給他們制定的標準也不高,五六百字的文章,只要達到原創度沒有錯別字和明顯語病一律照單全收,有些熟練的寫手十幾分鍾就能寫出一篇。
這樣的工作室流程,讓我的自媒體事業迅速提升了一個臺階,而且還趕上了後來的一大波紅利。
2017年,自媒體平臺的競爭開始大規模爆發,除了今日頭條之外,百度百家號,UC大魚號,騰訊企鵝號等內容平臺紛紛砸下重金,對外喊出的補貼口號讓無數工作室聞風而動。
百家號宣佈投入全年100億內容分成,企鵝號10億元補貼扶持和2億元投資基金,頭條號10億元悟空問答補貼,大魚號新增大魚獎金,網易號、一點號等平臺也有不同的激勵政策出臺。
對於工作室來說,這些新興的平臺就像是一塊塊裸露在地表之上的金礦,只要稍微花點心思,一切收益都彷彿觸手可及。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對於不少經歷了今日頭條初創期的自媒體工作室來說,他們對於平臺的規則和玩法再熟悉不過,即便換到新的平臺,也能迅速開啟薅羊毛模式。
印象最為深刻的是2017年底的百家號,一篇一百多萬閱讀量的文章,就能夠帶來三四千塊錢的分成,最高的一個賬號,單月產出過5w+的收益。
黃金時代
和其他微商、分銷等網際網路圈子不同,自媒體工作室的圈子是我見過為數不多能夠坦承相待的利益集體,可能是因為大家的收入來源都是平臺,各憑本事吃飯,各憑套路掙錢。
我所在的城市做自媒體工作室的還不算太多,像山東、江西等地,做自媒體的可謂是遍地開花,之前引起網路熱議的“農婦做自媒體月入過萬”,也就是來自於山東省的某個村莊。
儘管本地的工作室圈子規模有限,但是大家彼此之間也願意互通有無,在2017年之後我的工作室開始招聘正式員工,有的時候也會和其他的工作室交換員工學習,瞭解不同的自媒體玩法。
比方說我們工作室百家號做得好,你就可以派員工過來上兩個星期的班,瞭解我們的運作流程,但是相對應的,我也會派員工去你們公司坐班,學習你們在大魚號或者企鵝號運營上的成功經驗。
除了這種行業間的交流之外,還會有一些資源置換,比方說批量過原創的方法,視訊剪輯的方法,最新的平臺資訊共享等。
事實上在最近的一兩年,整個做自媒體圈子裡的生態已經形成了一個無比龐大的生產鏈條,在其中幾乎每一個環節都在掙錢。
比方說前面提到的自媒體寫手,這個群體目前還大量存在,而且價格也一如從前,唯一改變的可能是生產力的提升,現在已經有不少AI寫作的工具開始被工作室使用。
內容生產鏈條甚至還吸引來了一些資料公司的進入,他們通過批量採集的方式,能夠實時更新各個平臺上的高閱讀量爆文,為工作室提供寫作方向和爆文素材。
當然他們的服務也並不是免費的,需要購買他們的會員才能夠使用爆文采集軟體的全部功能。
甚至於後來還有人開發出了專門針對於自媒體工作室的SAAS工作臺,可以實時監控員工的寫作狀況,工作室每個賬號的閱讀量及收益等具體資料。
還有一些檢測文章原創度的軟體也在不斷更新,成為了工作室獲得平臺高推薦的利器。
當然,這些也都不是免費的。
相比較這些技術流的供應商,一些工作室也開始接一些賬號買賣的業務,由於不少平臺的自媒體賬號都有類似於新手期的設定,工作室會買入大量的新手期賬號,自己通過方法將號養成能夠獲得高推薦高收益的“原創號”,再轉手倒賣,從中賺取差價。
當時比較搶手的百家原創號,一個就能賣到1500元左右的價格。
對於平臺日益加強的稿件審查機制,各個工作室也都有不同的方式應對,比如為了避開單一主體,用員工的身份證註冊賬號,為了使賬號擺脫批量號的嫌疑,有些工作室還花錢購買了VPN,使得每個賬號的IP地址都不一樣。
這一切的準備,都是基於平臺大量的補貼和內容分成,自媒體工作室的內容水平在這幾年其實提升的程度有限,無非是搬運變成偽原創,抄襲變成洗稿,但是生產效率卻隨著生產工具的不斷改良而大大提升,所獲得的收益也水漲船高。
潮水褪去
2018年的時候,我在朋友圈看到了另一位工作室老闆發的動態,“朋友1000多人的自媒體公司,一年做三個多億的營業額,年輕人學習的榜樣”。
如果不是業內人士,還會以為這是一條炫富的動態,但是在內行人看來,這真的是學習的榜樣。
當時我手下的二十多號員工,平均每人每個月也能做出兩萬多的收益,如果擴大到1000多人,每年也是兩個多億。
但是為什麼很少有工作室敢擴大到千人的規模,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一行都是在掙快錢,如果貿然增加人手,平臺收益一旦收窄,員工越多的公司所遭受的壓力也就越大。
事實上從去年開始,這種苗頭已經在逐漸蔓延,在這個圈子裡的人大多心知肚明。
和很多網際網路新興事物一樣,自媒體平臺也在經歷從野蠻生長到合規發展的階段,隨之而來的,不僅是越來越嚴苛的內容准入機制,還有不斷下降的收益。
一方面是平臺早期的投入已經收到成效,頭部的自媒體平臺形成了聚集效應,即便後續沒有太大投入,也能有源源不斷的創作者進入,繼續為平臺生產內容。
另一方面則是來自於外部的監管壓力,去年開始的“劍網行動”讓不少工作室都遭了殃,甚至迎來全面封號的滅頂之災。
而一直隱藏在自媒體行業的弊病也正在一個接一個的爆雷,一味追求流量的打法就意味著有些底線在被突破。
去年滴滴順風車案,不幸遇難的女乘客引發全社會關注,為了追逐流量,有些自媒體賬號扒出了女乘客生前的微博賬號,並把她的照片不打碼就釋出在了平臺上。
對於主流媒體來說,這種文章形式自然不會出現在他們的筆下,但是對於做自媒體掙錢的工作室來說,這樣的文章意味著流量,代表著收益。
果不其然,帶著女乘客照片的文章很快突破百萬閱讀量,並且引來了眾多賬號的瘋狂洗稿。
但是隨著事件的不斷髮酵,這種文章也遭受到了更多的輿論抨擊,第二天,所有平臺的相關文章被做下線處理,賬號遭受不同程度的處罰。
這件事情給我的觸動很深,不僅僅是這些自媒體心安理得吃人血饅頭的震驚,還有對於未來的思考。
如果繼續做低俗擦邊球的內容,被淘汰只是時間的問題,但是想做深度和高質量原創,老實說我和我的團隊都沒有內容生產能力。
更為重要的是,過去的兩三年,我們一直都在掙快錢,這個月產出內容,下個月提現收錢,這種模式才能支撐我們走到現在。
如果現在開始轉型做IP,做高質量內容,這個過程可能痛苦且漫長。
比起平臺風向的改變,平臺收益的下調顯然還更讓我們恐慌。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各個平臺的收益已經開始出現了明顯的下滑,到今年更是接近腰斬。
比如收益最高的百度百家號,每萬次閱讀量的收益單價已經從去年最高的四十塊錢,跌到了現在的十幾塊。
騰訊企鵝號的變動還要更大,5月15日開始,企鵝號取消了賬號“首發”標籤,這種型別的賬號以往每個月都能帶來好幾萬的收益。
一個月之前,企鵝平臺的“首發”號能夠賣出2萬元一個的高價,而如今已經一文不值。
雖然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是誰都沒想到來的會這麼快。
轉型與未來
從今年過年後,我身邊的工作室不少已經開始慢慢拓展新的模式,有的轉型做自媒體培訓,去收割那些和三年前的我一樣懵懂的新鮮韭菜,有的則發力剛剛興起的短視訊,試著找尋下一個所謂的自媒體風口。
最近比較火的抖音電商帶貨,已經吸引了不少工作室進入,據他們說還尚在紅利期,而且和之前的自媒體工作室模式也有著相通之處。
對於大型工作室來說,現在的轉型比起幾年前已經容易很多,因為畢竟手握著幾年自媒體工作室攢下來的物質基礎,短時間的成本支出完全在承受範圍之內。
最值得慶幸的工作室,是已經被平臺吸納成為了MCN機構,這也得益於他們在過去對於未來形勢的超前判斷,提前養了一批內容質量更高的原創賬號,使得在風口過去之後,成為為數不多能夠安全著陸的團隊。
當然也不乏有的工作室老闆在賺夠了能夠花一輩子的錢之後,解散公司從這個行業裡徹底退出,在不同的城市買上幾套房子,耐心等待著下一個適合自己的風口。
還有一批工作室,就是像我這樣,雖然明知高潮和輝煌已不再,但還是苦苦支撐分食著最後一點的紅利。
對比過去,我們這批被知名自媒體稱為“做號黨”的不知名自媒體人士,已經到了快要結束歷史使命的時候了。
雷軍說:風口來了,豬都能飛起來。
馬雲說:風停了,摔死的都是豬。
曾經在自媒體風口飛的太久的我們,現在確實要面臨怎麼摔才不太難看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