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擾江湖多年的“退休難”問題,馬雲能解決嗎?
教師節金盆新手,馬老師退隱江湖。9月10日,阿里巴巴董事會主席馬雲正式公佈退休計劃,預計2019年“禪位”現任阿里集團CEO張勇,自己則轉身當老師去也。

即便是明年正式離任時,馬雲也不過55歲,國家規定的退休年齡都沒到呢,退休工資都沒得領啊。但馬老師卻表示,“世界那麼大,趁我還年輕,很多事想試試”。
馬雲一直在策劃退隱。他自比“風清揚”——《笑傲江湖》中一位淡出江湖的絕頂高手,會議室叫“光明頂”,辦公室稱“桃花島”,也是跟武俠中退隱人物相關的關鍵場景。2009年辭去創始人職位,2013年卸任阿里集團CEO,2018年教師節轉型教師。
一種說法是,馬雲為退休準備了十年。一個明證是:2009年開始,馬雲就著意搭建“合夥人制度”與人材體系,希望通過機制保障自己離開後的阿里執行。

1999年開山立派的阿里,在馬雲治下,如今已成電商第一大門派。但“退休”,永遠是江湖上最難的問題,比開山立派還難,比華山論劍還難,比當武林盟主還難。
回望武俠小說裡的俠客,若不歸隱青山處,便是俠客戰死時。當大俠難,當退隱的大俠更難。也難怪馬老師這退休準備比創業準備還充分。困擾江湖人多年的“退休難”,還是要馬老師好好給上一堂課。
不歸隱,行不行?
雖然放在現代商業語境裡,馬雲的壯年歸隱顯得有些特立獨行。但放在江湖之中,則是相當普遍正常的選擇。當代武俠文字的收尾驚人一致:不做歸隱之途,必是刀下亡魂。
以金庸武俠小說為範本做個簡單考察:
《神鵰俠侶》中,楊過達到武功的制高點時攜小龍女歸隱;《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在反元起義的大潮中歸隱;《碧血劍》中,袁承志在農民起義失敗後歸隱;《俠客行》中,石破天回到小時候居住的荒山;就連《鹿鼎記》中的流氓韋小寶也帶著七個老婆歸隱。若不是歸隱,就必然是死亡,比如《天龍八部》的喬峰。

不獨結局如此、主人公如此,在金庸書中連其他重要配角及正反派人物, 也都與“歸隱”緊密相連。金庸小說裡“隱者”人數之眾、種類之多,堪稱一最:
有先隱後現的, 如陸菲青; 有欲隱未能的,如蕭峰和阿朱; 有若隱若現的, 如楊過後人黃衫女子;有孤身隱逸的, 如“神運算元”瑛姑;有夫妻歸隱的,如楊過和小龍女;有同門、同僚歸隱的, 如函谷八友、梅莊四友。

更有集體歸隱的,如陳家洛率天地會、袁承志率眾豪;有功成身退者如范蠡,有抱憾而隱者如風清揚;有隱於市的,如隱於總兵衙門的陸菲青; 有隱於寺的,如黃眉僧、蕭遠山等; 還有隱於野的,如袁承志遠赴異域海外、狄雲重返藏邊雪山;隱者當中, 既有帝王之尊(一燈大師),又有一代名醫(蝶谷醫仙胡青牛), 既有年逾百歲的無崖子,又有不到二十的韋小寶……
歸隱之人俯拾皆是,歸隱之事屢見不鮮, 林林總總, 蔚為大觀。歸隱的原因雖然因人而異,但最後的結果都是絕跡江湖或者命喪刀劍。
有趣的是,古代小說裡也有“歸隱”,卻與當代武俠中的歸隱差之千里,頂多算是“消失”或“另尋新路”。
以唐傳奇為例,虯髯客雖黯然退去,但結局是成為扶餘國主,這是跑到異域開疆拓土去了。再如,聶隱娘結尾於“自此無復有人見隱娘矣”,與其說她歸隱還不如說她“消失”。這並不能確保她後續無復有俠義行為。

相比之下,武俠式歸隱是大俠攜長劍美女隱遁山林,從此再不過問江湖。兩者有本質不同。俠客在當代武俠文字中經歷了由遊俠到“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轉變,並以歸隱作為其特殊標誌。而探究“俠之大者”的生成,就成為我們解開集體歸隱之謎的關鍵。
廟堂之外,江湖之遠
港臺新武俠與古代、近代武俠的關鍵界限,是“俠客權力化”。
在世俗世界,保家衛國、安邦興土的責任在士在官在天子。俠客的俠義行徑,無非是對世俗王權的補充。
如《水滸傳》的“替天行道”,皆是在世俗王權不能有效維護正義時才發揮作用。唐傳奇裡的聶隱娘,也是政治途徑無法解決問題時出現的。可以理解為, 這樣的江湖並不獨立,於是俠客便天生帶著草莽氣息, 不講尊卑稱兄道弟,傳統的權力等級在他們的世界崩塌為一池廢土。

而在新派武俠中,江湖是一個獨立自足的小世界,俠客則從權力對立面一躍而成為權力承載者。在的獨立江湖,最大的話語權、最高的指揮者,舍大俠其誰呢?不過名稱有別罷了,教主、盟主、宗主、幫主又或者掌門皆可。

江湖還演變成具有完整生態體系的武俠世界。它由各大門派組成,門派不再是政府打壓的結黨私會,而是名門正派。最大的門派就代表最正統的權力,在金庸武俠中通常由少林、武當承擔。如果將今天的中國商業界視為江湖,那阿里和騰訊大概便是少林和武當。
不難想象,等級制度如此明確的江湖,大俠非常明顯地對應著世俗世界的權力階層,一舉一動都影響著武俠世界中的萬萬生靈。
百姓安居樂業的重任由帝王轉移到大俠手中,江湖之亂不僅禍害武林,也勢必殃及無辜小民。江湖世界的命運完全由門派掌握,即便是不參與任何門派的獨立俠客,也必然擁有在江湖一呼百應的威信。他們對於江湖的掌控一目瞭然,除非他隱居世外,完全不過問世事。

江湖獨立的影響巨大而深遠,民間草莽即刻變為另一種廟堂。在獨立江湖層面上,俠客完全擁有了類似史詩英雄的對等地位,承載起一個獨立世界的安定或守護職責, 由一個遊俠轉變為“俠之大者”。
而大俠之所以能獲得這樣的地位和職責,不僅在於他是獨立江湖的權力者,也在於他具備武功這個神性光環,兩者缺一不可。
而這樣的大俠在江湖行走,會不斷被人挑戰,然後不斷擊敗敵人,直至隱匿山林或戰死敵手,否則這一過程將永不停止。

尋找高手進行挑戰然後奪取天下第一的稱號,在當代武俠小說中已是家常便飯。然而古代遊俠若能復生,定然會對這一舉動表示匪夷所思。
退休難,難自在
退隱,流露著大俠無法與命運輪迴相抗衡的無奈。武功再高,若在江湖繼續行走,註定也是命運慼慼。歸隱是中國文化對權力負面特徵的規避方式。

然而即便你年滿65週歲,退休又談何容易。《笑傲江湖》裡,劉正風想退休,全家被團滅了;任我行想退休,東方不敗卻等不及了;風清揚的退休,那是一朝踏錯慚愧懊喪;令狐沖的退休,算是比較成功了,因為他什麼都不管啦。
什麼華山派、恆山派、日月神教,統統不管啦。令狐沖本就是逍遙散淡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否則也就無談笑傲了。 要是令狐沖還得先重振華山派,再用華山派號令五嶽劍派,最後通過迎娶任盈盈併購日月神教,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此時再歸隱,那也就不用隱了,妥妥等著下一個東方不敗、嶽不群吧。

令狐沖式從未違背本心,最終卻實現了自我追求,大概就是武俠、也是男人們的終極浪漫。在《笑傲江湖》的後記中,金庸曾這樣寫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退隱也不是容易的事……他們都沒法做到,卒以身殉,因為權力鬥爭不允許。政治,存在於任何團體組織之中。王蒙先生說,讀到本書的‘金盆洗手’時曾經流淚,相信便是為此。”

歸根結底,大俠的退隱難,在於出現了“獨立江湖”。否則,武功也不會超出“技擊”範疇,而披上權力外衣,大俠們也無所謂安邦保土的職責,更不用擔心自己的江湖地位被另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新俠客取代。
如果江湖不獨立,對於處廟堂之遠的俠客而言,身在江湖就意味著遠離權力遠離紛爭。江湖不僅不是是非之地,反而是俠客建功不成之後的終極退路。所以早期的俠客功成名就也好,生兒育女也罷,不過是底層人民的正當要求,又有誰會來要求他們承擔一個完整世界的安定職責呢?
只有當獨立江湖誕生,大俠們才會岌岌有危機之感。馬雲自比風清揚,但江湖上也有“黑子”說他更像嶽不群。可不論風清揚還是嶽不群,都沒能跳出江湖的二元歸宿。唯一跳脫出來的令狐沖,金庸說他是“天生的隱士”,但也難得徹底的自在,不免受了嬌妻任盈盈的管束。

《笑傲江湖》以令狐沖的心聲結尾:
“佛家講求‘涅槃’, 首先得做到無慾無求。這才能無拘無束。 但人生在世,要吃飯,要穿衣,要顧到別人,豈能當真無慾無求?涅槃是‘無為境界’,我們做人是‘有為境界’,在有為境界中,只要沒有不當的欲求,就不會受不當的束縛,那便是逍遙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