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群運營|從哲學角度把社群說透徹
來源:禪與宇宙維修藝術
引言 這篇文章並不想探討奧修派與奧修本人的功過是非。歷史只是一個故事,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啟發。科技與宗教的相似之處是什麼?網際網路最終連線的是人,形成的是人類組織。在擁有更分散,更小型化的人類組織的今天,宗教能教會我們什麼?
奧修教的故事
上週看了一部 Netflix 紀錄片《 Wild Wild Country 》,講的是美國 80 年代曾經轟動一時,以印度 guru Bhagwan Rajneesh 為中心的宗教組織”奧修派“。不曾經歷歷史,就無權評判是非對錯。但著實感到震撼。
Netflix 儘量保持了中立的視角,沒有旁白,也不評判。從頭到尾看下來,你會發現”對“與”錯“是多麼的難以分辨,界限模糊。在奧修派裡修行的年輕人是積極正義的,但也曾經做出許多極端的錯事;反對他們的整個社會是無可厚非的,但也充滿偏見,甚至愚昧無知。戰鬥的雙方都能講一個近乎完美的故事,至於看客站在哪邊,也是這個還在變化的故事中,讓人意猶未盡的一部分。
Osho 原名 Rajneesh,年輕時曾是哲學老師,印度全國辯論冠軍,後來成為印度最有影響力的精神領袖。我最早知道這個人,也是因為看了他闡釋的密宗冥想經典。奧修的語言功力令人驚歎,言辭親切,浪漫,充滿力量和感染力,並且極其容易被理解。
奧修宣揚的主要是古老的藏傳佛教的密宗分支,也叫 Tantra。密宗與顯宗的最大區別是,顯宗有一套明確的戒律,可以讓一個人開始修行的時候有規則遵循,而密宗沒有這些規則,倡導接受你自己的一切。其中,“性”雖然只是戒律中的一部分,卻是最受爭議的部分。在密宗中,甚至有雙修之說,認為人在性的巔峰體驗中最容易忘記自我,而忘我是禪修中非常重要的階梯。密宗不拒絕“性”,並非常鼓勵“愛”,但不提倡婚姻。
因為這些教義和當時印度保守的社會文化格格不入,奧修就在一個叫 Pune 的地方自己搞了一個烏托邦,伊甸園,讓所有的信徒都生活在一起。後來為了想象中更自由的政治環境,他和他的私人助理,也是除了他之外社群中權威最大的一個人 Sheela,帶領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冒險。他們來到了美國一個叫 Oregon 的荒涼之地,買了一個幾萬畝面積的牧場。從零建立了一整個一應俱全的城市,直到五年後被美國政府驅逐。
章犇《遙遠的湖》
關於奧修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中間發生了什麼故事,最後如何離開,歷史如何蓋棺定論,不是這裡的重點,我也無意討論。這裡只想強調奧修派在組織形態上,特別有意思的幾點:
第一,即使是早期在印度,奧修的大部分忠實教徒其實大多是來自發達國家的白人,而且很多是教育程度極高,經濟極為殷實的中產階級或社會名流,這也是為什麼奧修的社群這麼有錢,能夠源源不斷的燒錢的原因。那個時期是二戰之後,美國經濟發展最迅速的時期。來到奧修社群的很多人,都經歷了物質條件充足之後的“迷茫”或“無聊”。那段時間還誕生了嬉皮士,LSD 和大麻支持者等多少有點相像的社會群體,他們也都倡導和平,自由,解放。
第二,當時的 Sheela 帶領信徒們從零搭建的,不僅是一座現代城市,還是一個共產主義社群,在現在回過頭看,其實都是非常超前的。這些人不僅自己完成土木,建築,設計,而且開墾農田,美化環境,並迅速形成明確的分工,商業,服務業都建立起來,自給自足。與蘇聯,古巴等曾經試圖建立過的“共產主義”社群不同的的是,他們的理想不基於對共產主義的幻想,而是基於共同的宗教信仰,自然衍生出的社會組織。當然,這樣需要高成本。
第三,奧修派的核心成員其實完全沒有違反過任何法律。所以雖然最後美國以移民相關的罪名抓住了奧修,但其實從頭到尾都更多是道德,價值觀上的戰鬥。這也是為什麼雙方都認為自己是對的。比如當時,州檢察官提出的指控之一是奧修派”政教不分離“,因為他們的人後來已經佔據了市議員大多數的席位,甚至還曾經為了一場重要的投票,在美國各地拉了 4000 個流浪漢到農場,增加對自己有利的投票人數。可是這時候 Sheela 團隊就說了,不對啊,美國有多少小鎮,城市,州是宗教有非常大的權利和影響力的?有多少地方是天主教教皇說話比誰都管用?你們美國政府敢去這樣批評天主教,基督教,摩門教嗎?憑什麼就針對我們呢?
這個故事教給我們的
所以,奧修派除了是一個宗教,一個組織,也是一場巨大的社會實驗。而在這場實驗中,我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人類社群組織從出生,成長,到覆滅的整個過程,極為有趣。宗教恐怕是最古老,也最典型的”社群“形式了,它比任何政治,經濟,文化連線都更高效,更廣泛,更長久。如果奧修教的故事變成一本關於社群的教科書,那又有哪些組成部分值得學習呢?
▶ 規模
社群規模小的時候,管理方便,沒有層級,精神領袖可以直接接觸到每一個人。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即使某種理念再極端,只要你沒有影響到社會上的其他人,就都不會帶來太大的反對。但如果規模擴大到可以和主流社會抗衡,就會產生巨大的威脅和衝突。
在奧修派內部,性也許只是療愈的方式之一。但是牧場周圍生活的是一群非常保守的老年人,希望在一個地方安靜養老。在他們眼中,奧修社群簡直就是淫亂,反社會的邪教,是魔鬼,是毒瘤。
奧修社群規模最大的時候,有 6000 人左右,全部生活在一起。正是因為和主流文化不同的原則和理念,才如此緊固地團結了這麼多人。可也正是因為這種不同,才註定要麼小眾,要麼死掉,除非揭竿而起。而揭竿而起,就變成了希特勒。
▶ 中心化程度
宗教和邪教的區別是什麼?我自己的觀點是,不管起源如何,宗教都成長為了由故事(故事是個廣義的詞,包括教義,理念,哲學等)支撐的去中心化體系,而邪教通常以某個人為中心。
就算你把所有信徒燒死,只要有一本《聖經》,基督教都會死灰復燃。人人只為上帝服務,但沒有人是上帝,沒有人不可取代。而信仰奧修群體呢?他們只要跟在奧修身邊,就算在他一句話不說的禁言的那幾年,也終日幸福得感激涕零。可離開了他,離開了這個烏托邦,根本沒法回到正常生活,適應社會。
比特幣之後出現的虛擬貨幣已經上萬種,其中不乏想要和比特幣抗衡的厲害角色。可是,很有可能最後留下的,只有比特幣。為什麼?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專案,可以做到從頭到尾完全匿名,只憑一個叫”中本聰“的人講的故事,支撐著它全部的價值。沒有中心,意味著誰都可以成為某段時間,某個層面的中心。意味著只要信仰的這個”故事“沒變,什麼力量都無法封殺它的存在。
▶ 權利層級
人多了,一定會分出權利層級。一個集權的組織中,就是靠核心領袖的指定。在奧修派組織裡,Bhagwan 最先認命了帶領了整個美國遷徙運動的 Sheela。但後來 Sheela 漸漸成為集權中心,又發展出了一班她信任的幕僚。後來她與 Osho 鬧掰,逃到德國,也帶了這 20 個人的班底,前呼後擁地圍著她轉。
很可惜,奧修派引入了很多最先進的科技去建造他們自己的城市,卻沒有引入先進的政治體系,民主。社群內部有選舉和投票,但基本都是事先指定被選人,然後再走個形式。這使得階層非常固定,新來的人難以做到重要的位置,難以得到好的工作。一切都是計劃經濟,而負責計劃的人以個人喜好去選擇,再用宗教說辭去洗腦,這就是奧修作為一個社群短命的原因。美國政府的狙擊只是最後一根稻草。
現代傳銷組織與宗教或邪教有很多方面的相似,但有一點做的更好,就是規則的制定更清晰。只要你賺的錢多,就更有可能成為上層。規則是否合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是否透明公開,可以被預判。這就像民主的目的不是為了選出最好的總統,得出最優的結果,而是在出現非常極端的結果時,人們總是知道他們還有改變它的機會。
▶ 分叉和延續
一個成功的社群,一定會有分叉的可能。佛教當時憑著六祖慧能一枝獨秀,在中國分成了南宗禪和北宗禪,直至今天。基督教也是在一些很偶然的歷史條件下,由馬丁路德從天主教分叉出來,最終分庭抗禮。奧修教沒能完成分叉,卻完成了延續。在奧修死後,全世界各地的奧修派組織依然活躍,而他本人所著的幾十本書仍然暢銷,不斷為基金會貢獻著版稅。
”分叉“這個詞,在網際網路開源運動後尤其常見。比特幣,以太坊都曾經被分叉,都是因為原本最堅定的信徒在某個決議上意見出現了分歧。但這也是基於整個開源世界開放,允許甚至鼓勵分叉的文化。分叉就像達爾文進化一樣,保證著思想的活躍和進步。
分叉和延續與社群的開放程度有最直接的關係。奧修派的人群如此精英,信仰如此堅定,經費如此充足,但組織過於封閉,就像所有歷史上存在過的烏托邦一樣,只堅持了幾年。
章犇《無人之境 1-4 》
網際網路社群
為什麼這些問題如此重要?因為每一次生產力的變革,帶來的都是生產關係的劇烈變化,而組織形式就是生產關係的承載方式。社群,社群,社交,是網際網路 toC 產品脫不開的三種關係,它決定了資訊生產,分享,分發的效率,也決定了網際網路將如何改變人類未來的社會關係,工作方式,創造產物。
人本來就是被社會群體定義的。有的封閉而精準,如政黨,家族,學校班級,公司部門。它們通常有比較高的門檻,但一旦加入,會是一種很穩定的社會關係。另一種是開放而模糊的,如某明星的粉絲,論壇或群聊成員,有同樣喜好或經歷的陌生人。這種關係通常是自發的,但往往需要依靠某種信仰(強或弱)凝結。用區塊鏈行業的語言來講,第一種是” permissioned ”的,而第二種是” permissionless ”的。
社群的意義有這麼幾個。
身份認同感。如 billibilli 的使用者內心都有種相互認同,甚至不能用語言去定義。
資訊分發和再生產的一種穩定渠道。如微信群分享內容,到達速度比公眾號還要快。
組織社會分工合作的工具。 如微商,社群電商,知識付費,都通過新的群落形式誕生了新的生產和交易形式。 許多開源軟體,尤其是虛擬貨幣的核心開發者,都始終匿名,從未謀面,卻比創業公司合夥人效率還高。
章犇《方舟》
網際網路的創新,更多是在 permissionless, decentralized human organization 上,也就是不需要准入門檻的,開放的,去中心化的人類組織。
建立一個組織,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簡單。一個發起者,一個網站,幾個社交賬號,facebook , ins , twitter ,就是一個新的組織。加之 github,是一個開源軟體。加之微信群,是一個自媒體。加之淘寶,是一個電商。加之一個移動支付二維碼,就可以是個公益專案。
流量沉澱下來,就是社群組織。社群穩固了,又是獲取新流量的方法,而且獲取流量的成本越來越低。然而是什麼決定了一個社群,或社群平臺最終的生存或失敗呢?參考以上對奧修派的分析,這裡是針對網際網路社群的幾點提煉:
▶ 信仰
廣義地來說,每一個能長期延續的開放式社群都是一種變相的宗教。人維持任何一種社會關係都需要付出成本,雖然加入一個組織的理由可以千差萬別,但留下來都是一種長期博弈,是相信某種屬於未來時的東西。
現代社會,信仰變得更加多樣而無形。消費,遊戲,健身,科技,反科技,環保,資本主義,社會主義,都是宗教,也都可以成為連線有同樣信仰的個體的工具。就連反對 facebook ,也能催生出一個新的群落,為人類的資料隱私深深擔憂,為創造新的取代物孜孜不倦。
越模糊的信仰,比如“中醫比西醫好“,能連線的人群越廣泛,但忠誠度越低。越具體的信仰,比如“打破鑄幣權的中央壟斷“,越難擴張範圍,但粘性超強,生生不息。
▶ 規則
規則越簡單,越穩定越好。世界上最好的開源產品是撲克牌。持續 600 年,誕生各種遊戲,不需要中心,隨來隨用,用完即走。很多網際網路產品,各種積分,獎勵,變來變去的營銷規則,雖然能迅速圈進一大批使用者,但規則變了,使用者也流失了。
亞馬遜旗下的女裝電商 shopbop 有一個點特別厲害,就是他們每次季節性節日性打折都是全場統一,不管新品還是庫存,以前打折還是沒打折。因為一般品牌的折扣是要與生產廠家統一,所以每個牌子,每件商品,甚至每個號碼都不一樣,使用者本來想省錢,卻花了大量時間搜尋和篩選。但亞馬遜不管這麼多,不需要使用者去研究各種莫名的打折規則和商品區分。
▶ 節點
在虛擬貨幣的去中心化資料庫設計中,節點承擔的角色和分散程度幾乎就是整個公鏈設計的靈魂。節點越分散,整個系統越去中心化,越安全,但同時執行效率較低,速度較慢。
社交與社群的區別是,社交是個人為中心,扁平化,無規則的。而社群是以管理者主導,制度化的。網際網路先解決了社交問題,進而決定了資訊分發的主要形式。而後解決內容生產問題,進而誕生了社群和領導者,或 KOL ,因為內容生產永遠是遵循二八原則的。
前一陣在韓國認識了一個創業公司的朋友,他們的模式是付費讀書俱樂部。每個俱樂部有一個確定的主題,上限 20 人,為期 4 個月,之後要重新加入。讀者每期付費 200 美金左右,必須每月寫不少於 1 篇讀書後作文,不寫就被踢出群。讀書俱樂部也定期組織線下活動,只能由小組會員參加,由專業組織者組織。這個公司的付費會員有上萬個,固定小組幾百個,雖然聽起來使用者數和網際網路公司沒法比,但卻有非常好的現金流和留存率。可以理解為每 20 人有一個節點,分散,精細化,變現強。
▶ 複製
規模大小並不好壞之分,但網際網路及移動網際網路在此前的 20 年一味以使用者數和活躍度衡量產品的邏輯已經很難再持續下去。接下來的機會,更多會是精準流量,精細化運營和變現。
以人格化為支撐的社群,通常難以複製,而且有比較明顯的天花板。我不喜歡羅永浩,就永遠不可能買錘子,儘管喜歡他的人支撐了最早的社群和購買力。papi 醬成功了,但複製一個 papi 是十分困難的,於是 papitube 轉型 MCN ,孵化了一百多個網紅。如涵都上納斯達克了,主要利潤還是來自張大奕。
但是,我覺得這不是壞事,因為這意味著更多的多樣性。越是涉及到精神需求,內容消費,審美,人們的需求就越多元。有很多人喜歡把 uber 和 airbnb 都列為共享經濟的相似代表,但其實這是兩個完全不一樣模式的公司。 uber 的使命是標準化,而 airbnb 是多樣化。好的生態應該能讓更多的可能性,更小的個體成為新的“節點”,這才是資訊時代相較於工業時代的區別。
▶ 變現
社群的變現是最難解的問題,但也是留給未來的最大機會。除了傳統廣告,電商,直播打賞,內容付費也已經是成熟的變現模式。但這些都還不夠。擅長某方面的某個領袖不一定也擅長賣東西,也不一定喜歡直播,這不是同一領域的技能。
內容付費和社群付費就更值得懷疑了。社群的擴張靠的是內容傳播,而付費限制了傳播。在資訊時代,最偉大,最有價值的資訊都是免費的。收費的那部分,只能叫服務。比如 Unsplash 上出了名的攝影師,會比較容易接到大額訂單,多賺錢。
去年我研究過很長時間開源軟體及其開發者的變現問題。但現有的方法都是十分迂迴且靠運氣的。當然你也可以說,這些是為了夢想和愛好在開發,他們要的本來就不是錢。但也許那只是因為還沒有找到好的解決方案。畢竟誰不想通過自己愛和努力的事情養活自己,金錢也只是衡量社會貢獻的一種高效通道而已。
直到今天,豆瓣不上市,在廣告上也比較節制。可有很多忠實使用者,已經默默使用多年,並真心希望它能賺錢,能繼續成長。豆瓣滋養了很多興趣愛好驅動的社群,讓我們認識了很多人,接觸了很多新鮮事物,我們都希望它可以有更多選擇。
章犇《四重奏》
未來的選擇
討論社群的意義是什麼呢?為什麼要去關心它的未來?在我看來,最大的意義不是新的商業模式,不是去中心,不是顛覆誰,而是創造。有了網際網路,有了社群,參與創造的人群前所未有之廣泛。
創造的單位不再是公司,不再是一個團隊,而可能就是一個人。網際網路降低了創造者接觸到潛在消費者的成本,而社群降低了組織,維護,變現成本。但這還遠遠不夠,還缺少很多塊拼圖。
比如上文提到的商業化變現問題,其實已經有一些潛在的充滿想象力的新方式,但還僅僅處在萌芽階段。比如我去年研究過的一個前沿話題[ BES 內部深度 - 什麼是聯合曲線模型 ] 。在此不贅述。
再比如風險控制問題。現在所有的社群資產都歸屬於大平臺。建立一個組織雖然容易,但失去它更容易。平臺隨時可以以任何理由關停賬戶,或封殺流量。我的好幾個網紅朋友給我講了微博現在對博主的諸多流氓規則,其中包括要花錢讓自己的真實粉絲看到自己的發帖,還有假流量,買流量等。這還沒提到資料安全,隱私等其他問題。
如果記賬,隱私,變現等拼圖被補充上,我們可以創造更有想象力的組織形式,也許是更去中心的,多樣的,最重要的是,能讓更多人實現價值。我相信未來社會的人類可以快速,低成本,突破地理位置等多種侷限去建立小型組織,同時以此參與更精細化的市場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