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往你的微信群髮色情廣告？微訊號“租賣”黑產曝光
“微信群裡時不時就有群友傳送外部連結，有時是玩遊戲或者正常的外賣紅包，但有時也會有標題非常露骨的推送連結，點選之後多為色情小說公號誘導關注或者保健藥品購買。把人踢出去後，不久還會有新的使用者加入並繼續釋出相似連結。”近日，有網友向新京報記者反映。
這些微信群裡的垃圾廣告連結從何而來？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傳送此類連結的使用者多為“機器人”，是黑產從業者利用微信外掛進行自動拉人以及自動群發操作的產物，隨著微信對此類行為打擊的升級，黑產從業者們逐漸開始購買甚至“租用”真人微訊號來進行上述傳送廣告的操作。
傳送廣告誘導連結的微訊號大多是專業的微信群推廣平臺所養的“小號”。同時，也有能夠購買或者“出租”微訊號的“生意”。一個微訊號的售價在20元到80元不等。記者還發現一個叫“掛掛賺”的廣告推廣平臺，將自己的微訊號授予掛掛賺登入，掛掛賺團隊後臺即會統一替號主操作，掛機賺錢。
記者梳理髮現，在一條條廣告連結的背後，實際上是微商、小說站廣告主等委託賣號/租號號主釋出廣告連結，再通過各類“群託”加入有潛在廣告需求的各類客戶群，最後通過群控軟體實現自動傳送廣告的一整條產業鏈。
微信群一天3條“色情連結”，實為誘導關注色情小說站
“粉嫩少女竟然逼閨蜜的男友在浴室……”“震驚，16歲少女在小巷被……”近日，不少網友向新京報記者報料在微信群中看到過這類低俗的廣告連結。“實際上點選進入之後都是廣告，不是要求關注公眾號，就是各類微商在售賣產品。”
3月28日，新京報記者被一位網友拉入了某廣告連結“氾濫”的微信群。記者發現，該微信群除了日常聊天外，平均一天會出現2至3條上述型別的廣告連結。廣告連結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色情小說，推銷生髮、減肥“祕方”，售賣保健用品等等。
此類連結的共同特徵就是誘導關注。其中推銷產品的連結往往要求關注個人微訊號，如一個以“白髮千萬不要染，飯後一件事，想要多黑就多黑”為標題的連結，其聲稱某百歲老人使用了“飲食生髮祕方”後長出了黑髮，若想要祕方就要關注某私人微訊號。
而色情小說類廣告的套路則往往是先丟擲“獵豔”“亂倫”等露骨的橋段來吸引點選，但點選之後使用者只能閱讀小說的前幾頁內容，之後就會顯示“關注公眾號獲取剩餘內容”。而當閱讀者關注公眾號後，再閱讀至關鍵情節，則會彈出“賬戶餘額不足”的提示，需要“充值”才能繼續觀看剩餘情節。
4月7日，新京報記者點選某誘導連結後被引導至一個色情小說公眾號。記者發現，在該公眾號每看一頁小說就要繳納30枚“書幣”，充值中心顯示，每1元人民幣可以充值100“書幣”，一次充值至少要30元人民幣。照此計算，每看三頁小說使用者就要消費0.9元。
記者查詢裁判文書網發現，此種案例屢見不鮮，例如曾有不法分子經營色情小說站，在一年半的時間通過微信群發或加好友的方式“引流”粉絲，最終充值變現，獲利937.16萬元，其中付費閱讀的收入為753.59萬元。
熟悉這一套路的黑產從業者admin對記者透露，通過傳送連結的方式也有弊病，如容易觸及微信的舉報程式，遭到封禁。
4月4日，記者點選一則顯示為“火爆朋友圈的黑髮方法，以後不用染髮了！”的廣告後，出現了已停止訪問該網頁的頁面，原因是“網頁包含垃圾營銷資訊內容，被多人投訴，為維護綠色上網環境，已停止訪問”。
admin對記者直言，為了儘量規避舉報功能，不少公眾號出現了新鮮的“套路”，如有些誘導連結會首先讓使用者點選“閱讀原文”跳轉至網頁瀏覽器瀏覽後續內容，此後再以“版權限制”等理由讓使用者關注公眾號，最後再以充值牟利。
此外，與一般的微信連結內容點選後不想看了只要點選手機的“返回”按鈕就能自動退出不同，這類微信誘導連結一旦點選進入，就會像“狗皮膏藥”一樣賴著螢幕不走，點選退出後並不會回到微信群頁面，而是會更新出新的誘導文章，並且每看到最後就會跳出“關注××公眾號閱讀後續內容”的字樣。
發廣告連結的微訊號從何而來？
微訊號“租賣”產業鏈曝光
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傳送這些誘導連結的微訊號大多是專業的微信群推廣平臺所養的“小號”。
在通過微信群傳送誘導連結廣告的這一流程中，一個關鍵角色就是傳送連結的微訊號號主。除黑產團伙手工註冊“自給自足”以外，想要購買能夠加群併發送連結的微訊號的價格在20元到80元不等。
“一般微信新號的價格便宜一些，但一個微訊號如果剛剛註冊完就大量加群發廣告，是會被微信系統識別出來的，有可能導致封禁，所以建議購買完微訊號後‘養’一段時間，或者直接購買微信老號，這樣加群發廣告被封禁的可能性會低一些。”4月3日，從事微信群推廣的徐經理表示，建議購買運營半年以上的老號發廣告，一個這樣的微訊號售價在80元左右。
此外，為了“對抗”日益升級的微信安全系統，也有部分誘導連結的廣告發布者盯上了普通使用者，做起了微信“出租”的生意。
3月22日，記者在微信群中發現一名微信好友傳送了上述誘導連結，在直接聯絡該名好友本人後，對方坦言，自己是將微訊號“租”給了一個叫做“掛掛賺”的廣告推廣平臺。
記者登入掛掛賺平臺後發現，該推廣平臺的運作原理非常簡單：廣告主向平臺支付廣告費進行推廣，平臺租借號主的微訊號，通過號主已有的微信群或加新微信群釋出廣告資訊，每傳送一條資訊付給號主佣金，最終賺取廣告費與佣金的差價。
在掛掛賺平臺中，號主被稱為“代理”。掛掛賺平臺的說明顯示，其招募代理的門檻非常低：只需要手機註冊，然後將自己的微訊號授予掛掛賺Mac登入，掛掛賺團隊後臺即會統一替號主操作，“躺著也能掙錢”。
這種“躺賺”的宣傳招數吸引了不少普通使用者。記者通過QQ搜尋“掛掛賺”後，搜出了約50個群。在微博和貼吧上，也有不少代理打著網路兼職的旗號招募下級。“剛開始每天掛掛機，就能賺到一頓飯錢。後來越來越多，天天數錢。”百度貼吧裡一位樓主表示，該樓主還附帶了一張顯示收益的截圖，總收入有6900多元。
3月22日，新京報記者以“兼職”為由，加入了掛掛賺平臺。平臺的一名代理告訴記者：只要你每天掛著微信、加幾個群就能賺錢，隨便玩每天幾塊到幾十塊，稍微努力每天上千沒問題。
在首次“掛機”時，需要掃描二維碼給掛掛賺授權，隨後記者收到了微信的異地登入“確認授予可能導致賬號被盜”的提示。“第一次需要授權，以後就不需要了。”該平臺代理稱。
根據掛掛賺賬號後臺“收入計算標準”，一個有效人數為41到100人的群，單次傳送廣告連結的收入為0.025元，每日預估收益為1元；而一個有效人數為351到500人的群，單次傳送廣告連結就可以得到0.05元佣金，每日可以預估收益2元。總的來說，群內有效人數越多，“掛機”人數越少，則代理收益越高。
值得一提的是，在廣告發送過程中，其系統可以自動識別群中哪些是“真人”微訊號，哪些是同為掛掛賺傳送廣告的“掛機”微訊號。只有“真人”微訊號才算作有效人數。
在使用過程中，記者發現，掛機者可以在掛掛賺中設定能參與傳送廣告的群，也能設定不向哪些群傳送廣告。“垃圾群可以打開發送廣告設定，開啟之後就不用管了。”掛掛賺平臺代理表示。“如果你沒有多少群的話，可以點選‘免費加群’，系統會為你分配新群。”記者嘗試了一下免費加群的功能後發現，系統會自動地分配其他使用者與記者互加好友，並由對方拉記者進群。
記者將自己的微訊號試著在掛掛賺上掛機一天發現，每隔幾分鐘，系統便會自動向記者原先所加的群裡傳送廣告。但是每次單次傳送廣告的收益並沒有收益規則裡說的那麼高。在掛機一天之後，記者獲得了0.79元的收益。
掛掛賺平臺顯示，只要收益超過0.3元，就可以進行提現。從3月22日到3月28日，記者掛機將近一週，總收益不超過10元。
收費300元可發千條廣告，
微信群“內鬼”賣群成員位
在掛掛賺掛機期間，系統利用新京報記者微信自動釋出的幾種廣告中，大多數是針對微商的。如一篇標題帶有“重振雄風”字眼的文章，點開之後是一篇介紹鹿產品的軟文，文章中有該微商的二維碼。一篇標題為“起床後巧用一物，排出大量黑油”的文章，實際上是介紹某種速瘦減肥產品。
3月26日，記者通過公眾號“碼雲掛掛賺”聯絡上“掛掛賺交流2群”的管理員，並以廣告主的身份諮詢推廣價格，對方稱和多個轉發平臺合作，其中掛掛賺的推廣收費是300元人民幣傳送1000條廣告連結，“任何連結都可以跳轉，還可以直接推送公眾號名片。”
記者在“碼雲掛掛賺平臺”、“掛掛賺合夥人平臺”微信公號上看到，其賬號企業名稱均顯示為西安曲江新區中豔二網路工作室。隨後，記者在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上看到，該工作室成立日期為2019年3月8日，型別為個體工商戶。經營範圍包括網路技術推廣服務、計算機軟硬體、通訊裝置、網路裝置、自動化裝置的技術研發、技術服務、技術諮詢、成果轉讓、計算機系統整合服務、計算機維修、維護的銷售及網路銷售（僅限於通過網際網路從事經營活動）。不過，截至記者發稿時，記者尚未從該工作室獲得迴應。
admin告訴新京報記者，如果已有多個微訊號，進行群發的操作實際上屬於技術問題，並不難操作。“目前市面上一個可以操作10個微訊號的微信群控軟體售價在4800元左右，購置一個這樣的群控軟體再配上10個微訊號，準備好相關文案，實際上就能在技術上達到傳送廣告的要求。
在他看來，關鍵在於廣告發布者如何找到如此多的群，而且還能順利加群。
4月3日，徐經理對記者表示，要找到微信群也不難。“目前市面上都有渠道，一般微信群按照活躍程度和群成員質量，一個群成員位的價格在0.5元到2元之間，只要出錢，就會有人拉你進群。”
4月4日，新京報記者通過徐經理的“渠道”聯絡上一名專業的微信群“內鬼”。對方表示，優質網賺群可以按50元100個，100元300個賣給記者。“還可按型別分為純聊天、寶媽、兼職、行業以及各地方群，如果有特殊需求可再聯絡，隨便對接個資源就能賺錢，你懂的。”
有微信群推廣表示，廣告主一般會尋找適合自己產品的微信群進行推廣，這樣就能針對性釋出廣告。“比如你是做小說站的，我可以尋找小說資源群發廣告，你是賣奶粉的，我就尋找寶媽群發廣告。”
不過，並非所有的微信群群主都能容忍群內出現漫天的垃圾廣告。“能不能直接在微信群裡發廣告要看這個群群主和群管理員的容忍度，對於禁止發廣告的群，你可以通過加群內好友，然後自動向其私發廣告連結或者拉群的方式進行推廣，效果是一樣的，甚至更好。”上述微信群推廣人士透露。
admin表示，技術上向微信群所有群成員傳送好友驗證與往微信群裡傳送一個廣告連結一樣簡單。在他向記者演示的一個群控軟體“多群自動爆粉”功能中，其向某一500人微信群中的全部群成員傳送了加好友請求，除設定無法通過群聊新增的人外，有469人的好友驗證請求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裡就傳送成功。
微信明令禁止、打擊外掛，
涉嫌犯罪，存被盜號、封號風險
4月3日，騰訊方面告訴新京報記者，從“掛掛賺”的執行方式上看，其屬於微信外掛的一種。微信“外掛”，通常是指未經許可、擅自篡改微信客戶端資料的第三方軟體，這些外掛軟體通過模擬自然人的使用行為達到批量或自動操作的目的。
“在惡意註冊微訊號的黑產產業鏈裡，技術提供者和其提供的軟體位於產業鏈最上游，它們從兩個方面體現對產業鏈的統治力：一是偽造裝置硬體資訊實現多開的改機工具，沒有改機工具，惡意註冊不具備實施性；二是輔助自動化操作的群控和按鍵精靈軟體，沒有自動化，惡意註冊無法擺脫高昂的人力成本。”有從事安全風控的專家告訴記者，“如一些惡意註冊工具軟體可簡易化實施改機工具的功能，包括偽裝手機資訊、GPS資訊功能，這就已經做到了惡意註冊除IP更改外的所有環節技術提供，為惡意註冊黑產配備了全套武器。”
“其實我們一直在配合警方打擊微信外掛”。騰訊方面表示，“為了保護使用者資料隱私，防止使用者遭受詐騙等財產損失，維護微信智慧財產權，《微信軟體許可及服務協議》條款明確禁止使用軟體外掛。對於非法軟體的使用者，在接到其他使用者舉報並核實後，官方會對賬號進行相應處理。”
記者查閱資料發現，對於微信外掛黑產，已有過多次打擊行動。
如2018年3月，浙江、湖南警方成功打掉國內首個集微信惡意註冊、群控外掛、賭博網路平臺於一身的黑產團伙，一舉抓獲公司負責人、技術、運營者在內的52名犯罪嫌疑人，凍結資金8000多萬，實現了全鏈條精確打擊。
新京報記者閱讀裁判文書網已有判例發現，在目前已經結案的微信外掛案例中，公訴機關主要會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非法侵入計算機資訊系統罪”以及“非法控制計算機資訊系統罪”指控犯罪嫌疑人。
此外，中山大學法學院的莊勁教授認為，微信外掛侵犯的客體是微信的運營秩序，也就是微信的生產經營秩序，因此可以將微信外掛認定為破壞生產經營罪。
需要注意的是，對於微訊號主來說，將微信授權第三方Mac登入平臺，託管給微信外掛釋出訊息，可能面臨被盜號的危險。當代理主動向系統要求免費加群的時候，系統會自動分配其他使用者與自己互加好友，這些都是在代理本人操作之外。
“將微信授予第三方登入，實際上是非常危險的做法。”admin告訴記者，“因為當你把微信託管給別人時，也意味著你的賬號密碼有洩露的風險，此外有些微信託管平臺還要求託管者繫結銀行卡，這進一步增加了資金洩露風險。”
此外，在微信群裡頻繁釋出誘導性廣告，很有可能因違反個人賬號使用規範，而被限制正常登入。
“我做掛掛賺，一共封了我三個號。”在掛掛賺交流群裡，一位代理說。同時，記者也在貼吧裡看到不少因為使用掛掛賺而被限制登入的網友發出的求助帖。
騰訊制定的《微信個人賬號使用規範》顯示，散佈淫穢、色情內容，包括但不限於招嫖、尋找一夜情、性伴侶等內容；傳送以色情為目的的情色文字、情色視訊、情色圖片、情色漫畫等內容，但不限於上述形式；長期傳送色情擦邊、性暗示類資訊內容。一經發現，騰訊將根據情節進行刪除違規資訊、功能限制、封號或永久封號處理。
記者發現，對於群裡出現的帶有性暗示意味的連結，群友可以直接以“網友含有色情資訊”進行舉報。但是在沒有加對方為好友的情況下，卻無法對該賬號進行投訴。這就給了這些傳播者生存的機會。
騰訊方面提醒使用者稱，為了使用者的資訊保安和賬號功能正常使用，請不要使用任何形式的外掛軟體。“對於使用微信外掛行為，我們也會根據《微信個人賬號使用規範》，依據違規情節，進行警告、限制功能、限制賬號登入等梯度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