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的百度式困局
編者按:本文來自“ 動漫經濟學 ”,作者都叫獸。36氪經授權轉載。
題記:已經上市的B站亟需搭建一套富有前景的商業骨架,未來能否生長成型,關鍵在於是否具有足夠的骨肉填充。於是,在生長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一些細胞被撕裂和消化,成為商業化程序的祭品。
1月2日,19年上班第一天,百度CEO李彥巨集發了一封面向全體百度員工的內部信,李彥巨集表示,2018年百度的營業收入正式突破1000億元;那個能夠做出好產品、那個受使用者喜愛的百度,已經回來了。
從商業邏輯上看,這個結論並沒有錯誤。淨利潤和營收創下新高的背後,必然是更多使用者和更大流量的支撐——越來越多的人在用,越來越多的人願意為此付費,可不就說明百度是受使用者喜愛的嗎?
實際上,百度在民間的口碑和美譽度已經下滑至一個非常脆弱的地步,以至於新聞實驗室的一篇《搜尋引擎百度已死?》就能打到百度公關現場翻車。這種群嘲,是鴻茅藥酒、權健和無限極才能享受的待遇。
(百度公告下洶湧的打臉)
如今,B站正在陷入一個類似的困局之中。
1月18日,一張“我們是否面對一小群激進使用者過於軟弱?”的照片出現在知乎,5天后,這個問題下有了297個回答,負面評價的比例超過90%。
此外,在“bilibili 發生了什麼,大家覺得最近還好用嗎?”和“如何評價如今的 Bilibili?”問題下,還有1107個和441個回答,負面評價的比例同樣超過80%。企業與使用者評價間的對立可見一斑。
然而,負面情緒的積累並沒有阻止B站的商業成功——在資本市場,B站則變得越來越值錢。根據2018三季度財報顯示,嗶哩嗶哩第三季度總淨營收達10.788億元,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了48%;三季度,B站MAU(平均月活使用者數)達到9270萬,較去年同期增長25%;平均月付費使用者達到了350萬,較去年同期增長202%。
對於當下的B站而言,一條通往商業成功的路徑似乎已然暢通;負面評價與商業成就背離,也很容易讓企業產生“我是使用者他爹”的驕傲心態。
但是古爾丹,代價是什麼呢?
(吳織亞切大忽悠 圖)
B站有沒有包庇戀童癖?
本次事件的導火索始於B站官方對爆出“戀童”醜聞的主播吳織亞切大忽悠微妙的處理方式。
2018年11月,在B站擁有200萬粉絲的主播吳織亞切大忽悠被爆出黑料,爆出該主播的辱罵他人的言論及傳播不當價值觀,其中不乏“涉嫌猥褻13歲未成年少女”的醜聞,引起群情激憤,大量使用者湧入B站管理層的社交賬號下要求調查處理,卻遭遇粗暴刪帖。
憤怒的使用者發揮人肉搜尋特長,結果驚訝地發現,現任B站COO的李旎與吳織亞切大忽悠在社交媒介中曾親密互動,並在吳織亞切大忽悠爆發負面新聞時親自下場刪帖控評,進一步激化了矛盾。
(B站COO親自下場刪帖)
(互動圖)
雖然B站方面分別於12月4日和12月7日連續釋出階段性公告,仍舊難以壓制住憤怒的民意。
直到1月21日,B站才在端內釋出《對主播“吳織亞切大忽悠”的處理公告》,公告顯示,涉案未成年人監護人向警方表示,“沒有發現存在猥褻行為”,但保留對該主播口頭騷擾進行追究的權利;吳織亞切大忽悠承認截圖中的百度貼吧、QQ聊天發言是他本人所發,算是坐實了性騷擾未成年人的罪名。
因此,B站對其作出以下處理:(1)封禁該主播的B站賬號;(2)封禁該主播的直播間;(3)取消該主播在B站的所有歷史榮譽。
回顧事件發展歷程,能夠發現許多弔詭之處:
(1)在吳織亞切大忽悠“戀童”醜聞爆發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B站官方一直沒有關閉吳織亞切大忽悠的直播間,放任大量死忠粉繼續刷禮物賺錢。
(2)官方刻意淡化事態的意圖明顯。在對於吳織亞切大忽悠的身份界定上,一直用單一的“主播”稱謂,對其還有up主、B站獨家綜藝《故事王》嘉賓等身份視而不見,內部公告的釋出也一直使用“嗶哩嗶哩直播”的賬號,直到1月21日事情蓋棺定論之後,才使用全站賬號“嗶哩嗶哩彈幕網”釋出公告。
(3)抱著“解決不了問題,先解決發現問題的人”的態度,積極封禁了一批為此事奔走呼籲的賬號。B站官方表示,由於部分使用者的行為已經脫離該事件本身,走向過激,為維護社群政策秩序刪除了29195條評論,封停了387個違規賬號。但根據一直奮戰在反大忽悠一線的“南琴梨”表示,是B站首先舉起屠刀,大量封禁在該主播評論區下留言的人,並把“網路暴民”的鍋甩在了讓事件曝光的人們身上。事實上,通過網友收集可以發現,大量被刪除評論並不存在過激和髒話,許多反映客觀事實的評論同樣被刪除。
拋開大忽悠本人與B站管理層的私交不談,B站官方在處理突發負面新聞的手段充滿了妥協和前後矛盾。那麼,B站到底有沒有包庇涉嫌“戀童”的吳織亞切大忽悠呢?
都叫獸的觀點傾向於沒有,在商言商,B站的一系列動作背後透露出的,更多仍是商業與品牌博弈的結果。
事實上,在直播圈,主播們對於B站的評價並不高,一來,“都是小孩子,沒什麼錢,還愛打嘴炮”,屬於典型錢少事多的地方;其次,B站直播抽成的比例高達50—70%,高於業界的30%—50%,屬於吃相較為難看的一家,自然不受主播們待見,之前,曾有某日本聲優來B站直播,收到打賞共計200萬人民幣,結果實際所得200萬日元(約合15萬人民幣)的笑話。
因此,B站直播業務雖然推廣力度尚可,但在企業內部仍舊屬於較為邊緣的業務;頭部主播非常少,少一個數據就掉的非常多。沒出事前,吳織亞切大忽悠擁有200多萬粉絲,屬於top級別的主播了,封停一個吳織亞切大忽悠,完不成kpi的直播部門的年終獎估計就黃了。因此出現了官方宣佈封停直播後,已然縱容粉絲們刷禮物和版聊的搞笑現象。這一刻,部門利益已經凌駕於企業公關之上。
直到警方調查完畢,雖無猥褻,但性騷擾已成既成事實,惡劣的社會影響已然釀成,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徹底封禁。
種種行為背後,盡顯B站內部創收部門與職能部門,商業驅動與社會責任間的博弈。
“我們是否面對一小群激進使用者過於軟弱?”
1月18日,博弈即將結束後的年會上,面對撕裂的民意,B站領導層發表了自己的反思,“我們是否面對一小群激進使用者過於軟弱?”,成為了新一輪輿論危機的風口。
使用者們的憤怒很好理解。回顧B站的成長曆史,早期的B站是依靠盜鏈內容完成原始積累,並靠穩定的產品和更好的口碑甩開了競品A站。之後,不斷長大的B站開始威脅到視訊網站們的利益,在訴訟過後,B站選擇下架盜版內容,依靠資本的力量搭建自己的版權壁壘。
正版化程序之初,B站是一個除了動畫番劇,幾乎沒有影視版權的網站;遊戲聯運業務剛剛進入上升週期,但氪金王FGO還沒有被收入囊中。就在這時,為了拓寬營收渠道,B站推出了大會員業務。
2016年10月,嗶哩嗶哩(簡稱 "B站“ )推出了“大會員” 收費體制,收費標準為25/1個月,68/3個月,以及233/1年。成為大會員後,能夠獲得1080p視訊、評論表情包、空間頭圖、遊戲禮包等福利。
同期優酷會員為月費20、年費169;愛奇藝會員為月費19.8元、年費198元,一個什麼都沒有的雞肋大會員,憑什麼賣出比內容滿滿的優愛騰們更高的價格?
老會員們的回答是,因為信仰。
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自願背起“人傻錢多”的人設,只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B站能夠賺到錢,持續運營下去;之後,老會員們希望通過續費本身證明自身的商業價值,讓B站重視自己的言論。在一口氣續費到2020年的大會員們看來,這種行為本身可視作一種單方面的契約。
然而,故事的走向並沒有如老會員們期待的那樣:大量新使用者湧入,小眾高質量的社群氛圍被快速沖淡了;為了追求分發效率,B站開始給使用者大量推薦流量型內容,大胸長腿超短裙的小姐姐們忽然多了起來;up主激勵計劃的推進,吸引了一大批專業的營銷號,用愛發電的中小up主們感到很受傷。
老傢伙們的不滿在醞釀。深夜時分,他們把“希望貴站倒閉”的投票比例刷到了61.99%。
而在另一邊,儘管官方從未表態,但“我們是否面對一小群激進使用者過於軟弱?”自問中的情緒,已然充滿了B站內心的糾葛——他們既不想徹底放棄這批核心二次元使用者,又對當下失控的局面感到焦慮。
這個程序,和走出文藝圈子的豆瓣有著異曲同工的味道。阿北曾經在自己對豆瓣社群的打造心得中寫道:“轉頭看豆瓣,大家都說水化了變味了,其實這是使用者規模變大的必然結果。之前小眾的文藝範兒,是以人少為前提的。當海量使用者湧入後,這樣的社群文化必然受到衝擊。但如果豆瓣不做使用者增長的事情,對公司的估值和商業化,都有很大影響。所以說,別看豆瓣前期走的文藝路線讓人羨慕,但市場規模和受眾人群太小,影響公司的發展,只能再向外延突破。這就是定位的市場規模小,給後續增長帶來的難題。”
今天的B站,同樣走到了選擇的關口。根據2018年三季度財報顯示,B站已經是一家MAU(平均月活使用者數)達到9270萬的大公司了,這個資料排在中國app總排名的54位,排在它之前的是QQ郵箱和滴滴打車。上市之初,B站便已確定要做Z世代們的B站,而不是中國核心二次元們的B站,不論是體量還是思想,B站都已不具備迴歸小國寡民狀態的基礎。
曾經,阿北選擇拒絕文藝青年,去做一個服務更多人的豆瓣。今天,學會拒絕曾經成就自己的核心二次元群體的需求,以適應自身的成長,也成為了B站運營者們的必修課。在他們看來,如何阻止曾經的種子使用者對平臺方向的裹挾,代表沉默的大多數發言,同樣至關重要。
這種拒絕,乃至拒絕的方式和程度,都在輿論層面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舊制度與大革命,B站需要建立新的商業平衡
B站需要建立一套新的商業平衡。
假以時日,新的商業平衡會產生新的使用者關係,抹平當下的激烈衝突。當年老使用者們願意為不成熟的大會員付費,是因為B站有核心二次元氛圍,有情懷,如今情懷氛圍沒有了,一口氣續費幾年的老會員們自然覺得不值,“被騙了”。因此,想要重新贏回使用者的心,B站需要重塑自己的會員價值體系,即提供足夠豐富的獨佔內容,讓新的付費會員們真的感覺到值。
2018年12月18日,bilibili國創動畫作品釋出會在滬舉行,B站一口氣釋出24部動畫的龐大片單;2018年1月,用真金白銀代替用愛發電的up主激勵計劃釋出。
在賺錢的遊戲聯運領域,B站獨代投資兩手抓,一方面通過獨家代理的形式吃進《碧藍航線》、《FGO》、《崩壞3》等大作,另一方面通過投資手段挖掘潛力股。截至2017年12月,B站已投資了10家遊戲公司。
都叫獸曾經在 《B站破發之後,離小騰訊的故事還有多遠》 一文中闡述過B站商業模式的邏輯,即一個細分領域版的騰訊。與騰訊對標,一個具有高活躍度的PUGV視訊社群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QQ和微信的護城河作用;而在營收結構上,遊戲業務貢獻了B站的主要營收。
隨著商業模式的更迭,B站的社群氛圍也在發生改變。為適應遊戲變現的需要,使用者基數、轉化率和活躍度成為了B站追求的核心指標。按照新的產品邏輯,社群氛圍是次要的,關鍵在於內容供給是否足夠吸引人(能夠持續拉新),轉化大會員和遊戲付費使用者的效率夠不夠高。這也是現階段B站抖音搬運和各種大胸長腿超短裙的小姐姐們盛行的原因——畢竟,這種流量型內容的吸睛效果最好,符合拉新需求。
(zy戲精學院院長在B站擁有32.4萬粉絲,其內容大多為抖音搬運)
這種選擇,與老會員們渴求的核心二次元氛圍背道而馳,並激起了他們的不滿,新老使用者經常在端內和其他社交平臺發生衝突。
那時的B站正如大革命後的法國,面臨取捨——要不復闢當個保皇黨,放棄商業化重新迴歸小眾社群;要不學習雅各賓派,殺聒噪的老使用者們一個人頭滾滾,演一出騰籠換鳥的好戲。
B站選擇了後者。而老使用者們商業價值的萎縮,正好給運營們處決的口實。隨著年齡增長,時間變得值錢的付費老會員們的商業價值正在持續下降——雖然買了大會員,但他們在B站停留時間太短,很少玩官方推薦遊戲,也不給直播打賞,已經不符合B站現階段一魚多吃的收割需求了。
2017年,隨著B站流量價值湧現,大量營銷號湧入B站,他們在使用者口味把握上具有更高超的技巧,使得許多原生up們無力招架,第一波流失潮開始。
2018年,出於規避風險和反低俗的需要,B站全面禁止了6324和下架了大量哲學視訊,尤其是後者,是許多老會員們樂於玩的老梗。哲學的出處來源於GV明星比利海靈頓,後期逐漸演化成為獨具B站特色的亞文化經典老梗之一。不過其色情文化的出身,畢竟是存在風險的。B站大舉封殺,雖然理由正當,但也因此使得一批老使用者心冷出走。
之後,便是第三波,也是最激烈的吳織亞切大忽悠涉嫌戀童事件了。老使用者們早就對軟色情氾濫的直播區心懷不滿,同仇敵愾,把這事視為向B站施壓的契機,卻不料再度被打壓。
至此,在端內,老使用者們的號召力基本被剝奪殆盡,只能在知乎等端外渠道發洩自己的不滿。
當下的B站,已經肅清了阻擋其商業化程序的大多數干擾因素,代價是在核心二次元群體中企業風評的快速下降。“MAU(平均月活使用者數)達到9270萬,較去年同期增長25%;平均月付費使用者達到了350萬,較去年同期增長202%”的資料,也證明了這套策略的有效性。
但B站真的在成為一個受使用者喜歡的B站嗎?潛在的輿論風險始終包圍著它,沒人知道,B站正在變成第四個視訊巨頭,還是將被拖進一個難解的百度式困局。